靳昭的目光一凛,先仔细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无恐惧、忧虑的情绪,这才问:“可是出了什么变故?吴王……是否遭到了齐大人他们的反对?”
他虽远离中央朝廷已有一年之久,但大体的局势还算清楚,尤其过去那么多年,他一直身在其中,很快便能摸到端倪。
云英点头:“齐大人要等我腹中孩儿出生,知晓是男是女,再拥立新君。”
靳昭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齐相公是殿下的恩师,感情非同一般。”
接着,他看着她的双眼,问:“但吴王殿下没有答应,最后结果也未让齐相公如愿,对不对?”
云英再次点头:“吴王拥立阿溶为新君,齐相公他
们也答应了,登基大典已在筹备之中。”
靳昭被她的话惊了一惊,随即很快接受了这个结果,认真地看着她,想要辨别她的情绪。他总觉得她看起来不算高兴,甚至还有些沉闷。
这种沉闷,似乎并非因为她想要为自己腹中孩儿争一争,最后希望落空而感到的失望,而是有别的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透不过气来。
他握着她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揉至她的手心,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这是发自内心的自然反应,没经太多思考,更没什么目的。
云英仿佛受到了触动,指尖动了动,待他手心、指节间的粗糙感传递过来时,她的眼睛眨了眨,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
“是我,”屋里仿佛忽然静了下来,她轻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格外突兀,“这个结果,是我在其中主动促成的。”
话匣子一开,便再难收回,她干脆老老实实,将自己这几日里,从打探消息,到笼络傅彦泽,再到应对吴王怀疑的过程,一点不落地对他说了出来。
这才是真正压在她心里的重担,如今说出来,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
“你会觉得我是个心思深沉、满是算计的恶毒女子吗?”她被他握着的手开始觉得紧张,仿佛担心下一刻,他就会因为看清了她的真实模样而对她失望透顶。
“为什么这样说?”
云英目光垂下,看着他的手背,忽然发现他手上的皮肤有几处泛着异样的光泽,那是冷热交替后,要长冻疮的样子。
“其实,早在殿下咽气前,已替我在吴王面前争了活路,吴王也答应了,不会为难我和腹中的孩子,或者,即便没有此事,我想,吴王也不会对我和腹中的孩子赶尽杀绝——我没有性命之忧,却还是偷偷地谋算,踏入了这盘棋中。”
她想,大多数人,不论男女,都不喜欢心机太深沉的女人,若这个女人还试图染指国家大事、朝廷局面,便更是罪不可恕。
从前,萧元琮是第一个看透她本心的人,他喜欢她的聪明与贴心,所以能容忍她无伤大雅的算计,她总觉得萧琰也是如此。
如今,一个“无伤大雅”,已不足以形容她的所作所为。
“别人的看法我都可以不在乎,只有你……”
也不知是听到了她话里的什么,靳昭似乎想到了什么,有片刻沉默,直到云英等得开始忐忑,才摇头。
“我是从边疆一路来到京都的,这二十多年里,见过太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所求。草原上的儿郎想成为勇士,娘子人人想嫁给勇士,普天之下的百姓,人人都想过更好的日子,满朝的文武大臣,也鲜少有不求仕途通达的。你没害过什么人,何以用‘恶毒’这样的词来说自己?”
从当初与她分开时,他便冥冥中有感应,她会走上一条与从前完全不一样的路。幸好,在分道扬镳之后,她仍旧愿意将自己最隐秘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
靳昭实在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说毫不震惊,自然不可能,然而更多的,却是忐忑。
他也有事情还未告诉她。
“其实我也有话要对你说,”他垂下眼,握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又松了一分,嗓音也变得更加沙哑,“我……以后恐怕再不能站起来了。”
第154章 因果 一切因果,早在多年前便已注定。……
傅彦泽不知道自己在这间屋子里到底坐了多久。
一墙之隔的屋子里, 男女的对话还未结束,他却已无心再听下去。
所以,从头至尾, 她在乎的,都还是只有靳昭一个人罢了。他做了那么多, 也就是个稍有些用处的棋子。
只是她十分慷慨,使唤、利用他的同时, 给足了“奖赏”,许了他无量前途。
没什么不满足的, 更不该再埋怨什么,就这般沿着路走下去便好。
他面色变得恍惚,搁在案上的手指动了动, 恰好碰到那茶盏的边缘。原本热得有些发烫的瓷盏, 此刻已近凉透, 只余最后一点点温度。
他不想再等下去, 自寻难堪——也许她并不觉得难堪,他亦不该看得太重,可打心底里, 他还是想留下最后一分体面, 不用说得太清楚。
茶盏被捧起,几乎没了温度的茶水被一气饮下,紧接着,茶盏被放回原处, 他从榻上起身,打开屋门,跨了出去。
“傅大人?”尤定以为他等得不耐烦,赶忙上前来, 说,“应当快了,要不,奴婢这就去,提醒娘子与将军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