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血腥气飘进了屋舍,掩盖了熏香的芬芳。
四下的喊杀声、痛呼声似乎都与杜兰泽无关。
杜兰泽面无惧色,平心静气道:“二皇子和四公主兵戎相对,此事非同小可,定会牵涉三司会审,皇帝或许会亲自断案。众人皆知,我是公主最宠信的近臣,我骨瘦如柴,体弱多病,倘若我今日出城,许久不归,我的避祸之心,岂不是昭然若揭?”
燕雨仍然没听懂:“啊?”
杜兰泽为他答疑解惑:“所以,皇帝也会明白,公主提前料到了,晋明要在今日起兵作乱。那究竟是晋明谋划了造反之事,还是公主一早有了策反之计?”
燕雨忍不住问她:“这也太复杂了,我听着都觉得烦,你们这些聪明人,整日猜来猜去,斗来斗去的,累不累啊?”
杜兰泽自言自语道:“士为知己者死,能为公主效劳,我乐在其中。”
燕雨垂首不语。
*
时值晌午,战况明朗。
晋明已经落于下风,但他仍未停手。
争斗的双方都是大梁官兵,也是大梁高手,死伤的人越多,华瑶的心里就越焦急。难道晋明一定要等到他的亲兵死光了,才肯罢休吗?他是不是另有图谋?他会不会故意认输,借机博取父皇怜惜?
思及此,华瑶立刻下令休战。
华瑶俘虏了一众伤兵,谢云潇活捉了晋明。
谁都看得出来,谢云潇真的很想杀了晋明,他的剑锋多次划过晋明的脖颈,只差一点就能让晋明断气。
晋明比谢云潇年长九岁,武功却是远远不如谢云潇。
晋明的属下们死的死,伤的伤,再无一人能护卫晋明。晋明本人也被谢云潇用一根麻绳绑得严严实实,绳头绕在他的背后,拧成一团死结。他动用内力,怎么也挣脱不开,这一刹那,他从天上的凤凰沦为地上的野鸡。
晋明乃是当朝二皇子,打从他出生以后,谁敢如此侮辱他?他勃然大怒:“不敬皇族是死罪,谢云潇,你找死?!”
谢云潇毫不避讳:“我大哥很想活下去,但他被你杀了。”
谈及大哥,谢云潇扣在剑柄上的手指收得更紧。这把剑是戚
归禾送他的生辰之礼,他用了整整十年。剑还在,人已去,仇敌触手可及,他却无法在此时报仇雪恨。
晋明细看谢云潇的神色,料想他和戚归禾必定兄弟情深。
皇宫里什么都有,只是没有“手足情深”这种东西。晋明盼着他的兄弟姐妹即日暴毙,留他一人登基称帝,揽尽六宫粉黛,赏尽万里江山。
晋明察觉到谢云潇的悲伤,又因他在谢云潇的手中落败,耻辱已极,越发地想要谢云潇痛苦难当。皇族的秉性向来恶劣,欺侮他们的人,怎能有好日子过?
晋明不由得讥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戚归禾作为臣子,功高震主,高阳家留他一条全尸,应是天大的赏赐。他伤在死穴,死前五脏溃烂,筋脉尽断,气血崩坏,骨髓腐败,是比刀山油锅更难捱的痛苦。”
谢云潇对上他的目光,他瞧见谢云潇的瞳色更深了些。谢云潇才刚满十八岁,到底还是少年人的心性,经不起旁人恶咒他已故的兄长。
晋明笑意更深:“今日你腰斩我的暗卫,无妨,你大哥死得比这些奴才更痛苦千倍、万倍,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浑身一股烂臭味……”
谢云潇的剑风一闪而过,正要切断晋明的脖颈,电光石火之间,华瑶挥剑挡住谢云潇这一招,即便谢云潇及时收势,华瑶的手腕也被他震得发麻。
华瑶轻声道:“谢云潇,你冷静点,不要上他的当。”
晋明从容不迫道:“三言两语之间,谢公子就被我激怒了,意气用事,鲁莽冲撞,心里是一点分寸也没有。”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华瑶扭过头,痛骂道,“你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绝情寡性的畜牲,怎会懂得骨肉之情?”
晋明不怒反笑:“你骂我?”
华瑶目露凶光,沉声威胁道:“闭上你的狗嘴,否则我亲自扇你耳光。”
晋明与华瑶的距离不过一尺,他的眼神好似更渺远地凝视着她。他笑了一下,淡声问道:“皇妹,难不成,你懂得何为骨肉之情、恩爱之情?”
晋明对华瑶一向虚情假意,今日他破天荒地讲了实话:“高阳家从没出过情种,你年纪还小,也是个狼心狗肺的小崽子。皇位和谢云潇相比,你更看重哪一个?如实回答,可别撒谎……”
华瑶环顾四周,找到了一块肮脏又粗糙的破布。
晋明还没说完,他的嘴里就被华瑶塞进了破布。
华瑶一边塞,一边骂:“就你话多,就你长了舌头,你算老几,凭什么质问我?!”
凭我是你的兄长,这句话,晋明讲不出来。
晋明素来喜洁,每日早晚都要沐浴焚香,辰时、午时、戌时各要换一套衣裳。他的侍妾和近臣常年吃素,他自觉肉食有一股腥膻气味,而他身边的人应有一种从里到外的净洁。皇宫里的太监都被切了命根,也会时不时地漏尿,晋明因此格外厌烦太监,他的寝宫里不曾有过任何太监。
他这样挑剔的一个人,如何受得了口中的脏物?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对华瑶的杀心更深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