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无和晋明斗了十几年,无暇兼顾别的弟弟妹妹,如果晋明真的死了,方谨能否在京城牵制东无?华瑶不得而知,自然也无法预料今后的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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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华瑶去了一趟顺天府。
前些日子里,华瑶在京城遭遇了两次袭击。按照律法,顺天府应当查明此事,严惩凶手,好给华瑶一个交代。
交代是假,糊弄是真。
华瑶才刚坐下不久,顺天府尹就朝她作了个揖,点鼓升堂,命令衙役从牢里带出来一名囚犯。
那囚犯年约二十岁左右,膀大腰圆,身体健硕,也会耍些功夫。他本该是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武夫,此时却像一只被秋霜打过的茄子。他的衣裳破烂不堪,双手双脚都戴着枷锁,琵琶骨被穿断了一根,脓红的血迹渗出伤口,已有腐烂的迹象。
隔着几丈距离,华瑶也能闻到一股腥臭味。
顺天府尹一拍惊堂木,厉声问道:“堂下何人,所犯何事?还不速速招来!”
那囚犯回答:“小人姓冯,名恺,老家在虞州,初入京城,窥见……窥见三公主、四公主貌美,遂起了淫心,纠结一伙地痞流氓,趁夜伏击公主和驸马,残杀了三公主的侍卫。小人罪该万死,求大人……求大人赐死!”
冯恺的最后一句话尤为诚恳。
华瑶眉头一皱:“你方才说,遂起了淫心。我问你,这个‘遂’字,是什么意思?”
冯恺匆忙道:“小人不知,小人不知!求大人赐死,求大人赐死!”
冯恺宛如惊弓之鸟,再受不住一丝一毫的酷刑,毕生所求就是当场暴毙。他的手腕、脚踝早被枷锁磨出血痕,膝盖破开洞口,站不起来,只能跪趴在地上,身如蛆虫一般扭动。他的内功远不及燕雨,更无法与齐风相提并论。倘若他敢伏击三公主,他会被三公主的侍卫乱刀剁死,斩成肉酱,哪有一丁点反抗的余地?
顺天府的府尹还在睁眼说瞎话:“殿下,冯恺认罪了,也签字画押了。京城素来没有冤假错案,微臣斗胆,请您再仔细瞧一眼,这冯恺是不是袭击皇族的凶手?”
华瑶淡淡地说:“不是。”
府尹心宽体胖,嘴角一咧,挤出两条褶子:“殿下,事发当夜,您与三公主受了许多惊吓,您这时分辨不清凶手,情有可原。”
华瑶“咯咯”地笑了起来,极轻声地说:“你这是哪里的话,区区一个武夫,有什么好怕的?我在岱州、凉州杀贼杀敌的时候,你还在京城享福呢。你身为文官,大概想象不到,我杀过多少人……”
她按住自己的剑柄,目光扫过府尹的面容。
那府尹的额头流下一滴冷汗,语气依然不慌不忙:“殿下,嫌犯冯恺还有话要讲。”
顺天府的大堂地砖是青灰色的岩石所制,几块砖石被污血浸透,显出一团模模糊糊的人形。冯恺的双手撑着地面,留下了两道血掌印。
华瑶忽然有些可怜他是身强体壮的武夫。
他经历了这般折磨,还留着一口气,死也死不掉,活又活不成,亲眼目睹官场的肮脏陋习,亲身体会官府的残酷刑罚,还要背诵别人教他的供词:“大人,大人明鉴!小的、小的认识四公主宫里的婢女,杜兰泽……”
“明镜高悬”的牌匾挂在堂上,明亮的天光照在地上,府尹一身体面的孔雀官服,一手紧抓着惊堂木,朗声问道:“杜兰泽是何人,你怎的认识了她?”
冯恺咬紧牙关,含恨道:“她是、是贱籍女子!我从前嫖、嫖过她!”
府尹仿佛第一次听闻此事。他面如沉水,连叹两声,才道:“大事不妙了,殿下,嫌犯胡言乱语,攀扯您的近臣,当堂犯下了大不敬之罪。”
华瑶并未接话。她环视四周,观察每个人的神情。
顺天府的县丞、通判、衙役都站在大堂两侧。
在场的衙役都是高大威猛的武夫,体格壮健,胸膛肌肉块垒分明,把贴身的官服撑得鼓鼓囊囊。他们手执一根颀长的水火棍,那棍子的一端是红色,代指“刑法如火”,另一端是黑色,代指“公平如水”。他们或许都猜到了冯恺的冤情,却无一人鸣冤叫屈。
自从冯恺念出了杜兰泽的大名,华瑶仿佛也变作了衙役。她对冯恺再无一丝怜悯,袖手旁观这一出好戏,只听府尹说:“殿下,《大梁律》规定,贱民不可在朝为官。”
华瑶端起一杯茶,平静地问:“你要为杜兰泽验身吗?”
府尹两手抱拳,朝她虚作一礼,恭恭敬敬道:“微臣万万不敢造次,只是杜小姐此事,牵涉了三公主、四公主、谢公子、顾公子……您四位是京城最有脸面的人物,倘若微臣放任不管,不仅有碍法律公正,上头怪罪下来,微臣也担当不起。”
府尹与华瑶谈话之际,杜兰泽就站在华瑶的背后。她在人群中极为出挑,通身一件青色衣袍,气质高贵而凛然,好比一株含风饮露的空谷幽兰。
“杜小姐,”府尹敲了敲惊堂木,“请你……”
“啪”的一声重响,官窑茶杯被华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水花四溅,茶叶纷飞。
华瑶提剑而起,怒声道:“放肆,你们随便抓来一个武夫,就说他是行凶的歹徒,急欲定案、罔顾王法!他在我手下连一招都过不了!现在,又是谁,胆敢叫他攀扯我的近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