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掠过彭台县,穿过芝江,定在一处江流交汇点上。
她道:“敌军已经围城数个月,彭台县久攻不克,军心定会浮动。我们可以装作是朝廷派来的援军,虚报我军的确切人数,诱敌深入,再调用精锐骑兵,将其一举歼灭。当然,我会先派出一些精兵,把彭台和邺城都探查清楚。”
谢云潇右手食指的指尖也点在地图上,缓缓从邺城一路划到了彭台县:“战场上万事不可鲁莽。殿下,等你抵达秦州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华瑶郑重地“嗯”了一声。
她和谢云潇、秦三、祝怀宁继续商量了一会儿,隐约感到自己还是有些失策。
她几乎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秦州和虞州,并没有分出太多空闲去判辨京城的风雨变幻,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爹是不是真的离死不远了。
不过,华瑶能猜到杜兰泽一定被姐姐严厉地看管着,所以华瑶至今都无法与杜兰泽通信。
只凭谢永玄寄来的那些信,华瑶模糊地推断出,就在不久的将来,京城的朝政必有大变,皇后、大皇子、三公主、六皇子这几派势力必将斗得天昏地暗,他们都蛰伏了太多年,绝不会放过眼下这么难得的时机。
*
转眼便到了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夕阳欲坠,黄昏的余晖斜照江心,三十艘战船就像三十把锋利的剪刀,把宽阔的江面裁出一道道丝线般的波纹。这支船队来回走了几趟,才把一万人马及其辎重从虞州运到秦州。
华瑶终于踏上了秦州的土地——这是一处邻近芝江的渡口,名为“枫叶甸”,此地的百姓早就逃难去了,岸边的船坞和码头都荒废了一个多月,木板搭成的浮桥上散落着枯枝残叶,石雕的台阶缝隙里长出了寸来长的野草,随风轻轻地摆动着,给人一种难以言状的寂寥之感。
华瑶往前走了几步,还看见了碎裂的瓦罐、破旧的布条、已被烧毁的库房。
这一座村庄的百亩良田都无人耕种,田地里只有潮湿的淤泥,空置的木屋中悬挂着兜满灰尘的蛛网,方圆十里内没有一丁点鸡鸣狗叫之声。
华瑶放眼望去,四处都是一片凄清荒凉。
祝怀宁喃喃自语道:“自从邺城被叛军攻破,芝江上浮尸千万,腥臊难闻,水不能喝了,鱼也不能吃了,老百姓们能跑的都跑了。”
“哎,不跑怎么办?”秦三
插话道,“在这里没吃没喝的,随时有可能没命,我要是这里的村民,我拔腿就往虞州跑。”
华瑶不禁感叹道:“我们还有刀剑枪炮,尚能拼死一搏,手无寸铁的村民遇上叛军,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下场。”
她慢慢地转过身,面朝着祝怀宁:“我一定会剿灭叛军,还秦州百姓一个太平。”
言罢,华瑶命令众人在此地安营扎寨,又派遣齐风率领一队精兵去探查情报。
约莫两个时辰过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江上风浪更大、波涛更急,烟霭四散,寒气浓重,整座村庄的景象都朦胧起来。
齐风匆匆忙忙地从远方赶回了华瑶身边,如实向华瑶禀报他的所见所闻。
齐风的第一句话就是:“死了很多人。”
华瑶道:“在哪里?”
齐风道:“距离彭台县不到十里之处,那里是一片相连的村镇,已经没有活人了,东西都被抢光了,还有……”
齐风话中一顿,似是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他把头低了下去,恰好对上了华瑶的双眼,她的目光是那么明澈,他只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莫名的忐忑。
齐风是华瑶最亲近的侍卫。齐风知道,近一个月以来,华瑶根本没有接到任何圣旨。她擅自出兵,无异于谋逆造反——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不过齐风没有九族,除了燕雨之外,他再无任何亲人,华瑶就是他最重要的人。
他盼着自己时时刻刻都能与她在一起——这样一个荒诞的愿望,他甚至不敢细想,更不敢透露给别人,哪怕只是默默地在佛像前许愿,都算他心有妄念,亵渎了佛灵。可他越是压抑,就越感到难熬,他对她的种种仰慕,几近于极度的渴求,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混乱的情丝不减反增。他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从中挣脱,又隐隐希望自己陷得更深一些。每逢夜深人静之时,他躺在床上,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起她的声息、她的样貌、她的言谈举止,他心里满是欢愉,也满是折磨,神思颠倒不已,却难以用言语形容自己的感受。他不认字,从没念过书,永远无法像谢云潇、杜兰泽那样出口成章,无法在华瑶的面前从容不迫。他此生最体面的宿命只有一条,便是义无反顾地为她战死,这也算是所谓的“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了。
齐风曾经在凉州闯过了鬼门关,在虞州躲开了官兵的追杀,而这一次,在秦州,隔着绵延十里的山路,他望见了叛军营地里的灯火亮如白昼,数万名精兵悍将盘踞一方。
叛军有火炮、枪械、铁铳、钢甲,充实的粮仓,高大坚固的战车,以及上万名武功高手。
想到秦州叛军的强盛,齐风攥紧了自己的袖摆。他被叛军的暴行震慑住了,华瑶的目光又将他拉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