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不经意的一个转身,皇后的鞋尖踩住了若缘的手指。皇后并未用劲,若缘已经感到了莫大的羞辱。
若缘的双手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她缓慢地弓起腰,瞪着眼睛,张着嘴,笑声变得响亮又狂放。
皇后提醒她:“这点折磨,你都无法忍受,你还想做什么大事?萧贵妃上吊自杀之前,也是在宫里犯了疯病。”
若缘咯咯地笑道:“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如果你有类似的经历,你会做出和我一样的举动,也许你比我更疯呢。”
皇后挪开了鞋尖,那一只金丝缀珠的绣鞋,又回到了她的裙摆之下。
皇后的神情仍是一派湛定,心绪却是烦乱的。若缘的疯癫似真
似假,但她投靠东无已成事实,她想要周旋于东无与皇后之间,放在从前,皇后断不会多看她一眼,但如今,皇后的处境也相当艰难。
前日里,皇后才收到消息,葛巾死在了宫外。
葛巾原本是山海县的知县,由于华瑶从中作梗,葛巾离开了山海县,赶到了京城。她抵达京城的第一天,先是拜访了自己的亲朋师长,然后才给皇后传信,乞求皇后保住她的身家性命。
碍于葛家的情面,皇后只能想方设法,为葛巾脱罪。
皇后动用了人力物力,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这个过程中,葛巾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更严重。
葛巾住在京城的一座私宅里。起初她只是面色泛白,后来她浑身的肌肉都瘫软了,口不能言,手脚也不能动,太医断定她身中剧毒,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中毒。
没过多久,葛巾一命呜呼,给皇后留下一个烂摊子。
如果葛巾死在山海县,那她充其量就是一步废棋,不值得皇后大伤脑筋。但她偏偏死在京城,她的亲朋师长都怀疑皇后为了自保而谋害她,这让皇后吃了一个哑巴亏。
真正的下毒人,必定是华瑶。
华瑶故意把葛巾放回京城,正是为了利用皇后。即便皇后猜到了华瑶的诡计,也不得不忍耐这一时的屈辱。
华瑶这一招借刀杀人,确实切中了皇后的要害。
近几个月以来,京城的揭帖也多了许多,那些揭帖出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写帖人都是匿名的,暗指皇后私通侍卫,诞下了蠢笨的八皇子。
其实皇后也不确定,八皇子的生父究竟是皇帝,还是何近朱。她和这两个男人都有过鱼水之欢。这么多年来,她极力避免八皇子遭受诟病,却没料到消息竟然从民间传了出来。
“八皇子到底有多蠢”引起了民间的热议,比起皇族的风流韵事,大梁朝的平民百姓更想知道八皇子的状况。
皇族向来凌驾于众生之上,“高阳”二字也可以代指“才貌双全,文武兼备”,至于八皇子这样的异类,自然是一个极好的笑料。
官府听闻此事,立刻下令,严禁百姓张贴揭帖,违令者鞭笞八十,服刑三年。严刑峻法固然是有威慑力的,官府又惩治了一批闹事者,强行把声浪压了下去,街巷中的揭帖也都被官兵清除了,可是皇后的名声已经大不如前。
皇帝迟迟没有处置皇后,大概是因为太后为皇后求情了。
太后留了皇后一命,皇后便不能与太后争权。
宫里的日子还是照旧,八皇子还在上学,太傅不再传授帝王之术,只让八皇子日复一复的读书背书。
皇后陷入僵局之际,又听说了萧贵妃的死讯。
即便如此,皇后依然镇定,全无一丝慌乱,始终保持着一贯的高贵气派。
皇后略微俯身,对若缘说:“本宫给你指一条路,能不能成事,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若缘握紧双手:“我成事之后,凡是我收到的消息,我都会传给你,尤其是东无的动向,我会详细地向你禀明……”
皇后叹了一口气:“东无要是发现了你的把戏,他会用最残酷的刑罚,将你折磨至死。”
若缘低下头,噗嗤一笑:“我活在这世上,已是生不如死。”
皇后温柔地拂去她颊边的发丝,又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八皇子要是有你这份心性,本宫便能对八皇子放心了。”
夜幕由上而下地降临,漆黑的天色如同墨汁一般渐渐晕染,碧纱宫灯连成一片璀璨光华,皇后和若缘都站在灯影之中。
生平第一次,若缘得到了皇后的优待。她心里感到一阵痛快,对权势的渴望越发强烈。她并不觉得自己疯了,事实上,她觉得自己无比清醒。
柔弱、疯癫、凶狠、强硬都是她的面具,她可以伪装成各种模样,金连思和萧贵妃都不是她的前车之鉴,她要做未来的皇帝。
华瑶身为贱民之女,都能在风浪中站稳脚跟,那么,若缘应该也能建功立业。
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必先自信自强、无惧无畏,只要想通了这个道理,大梁朝的下一位皇帝必然是女帝。
*
卯时将至,天快亮了。
凉风从旷野上吹来,吹到了巍峨的城墙上,秦州叛军的旗帜猎猎地飘扬着,守城士兵却有些懈怠。他们正准备换班。昨夜将军传令,让他们严守城墙,他们熬了一整夜,连官兵的影子都没看见。
忽然之间,城东与城西相继传来一阵巨响,“轰隆”的爆炸声犹如雷鸣,滚滚烟尘直冲天际,破碎的石块散落在城门外,宛城的城墙竟然炸开了两道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