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接风宴是戚归禾操办的,戚应律扫眼一看,那桌上没有一道配得上公主的珍馐美食。
戚应律甚觉过意不去,便说:“我的兄弟都在军中任职,我却是闲人一个,文不成、武不就,整日赋闲在家。殿下,您要是想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只需告诉我一声,我定当奉陪。延丘城里,就有几处楼阁池馆,雪后的风景十分秀丽,您可以去游览一番。”
他这一段话,讲得十分妥帖。
可他的弟弟谢云潇却道:“殿下已经说了‘诸位不用费心’,你又何必劳烦殿下大驾。”
戚应律转过头,看向谢云潇。
谢云潇却连一点眼角余光都没落到戚应律的身上。
虽然,谢云潇和戚应律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但他们二人不和已久。
他们的父亲镇国将军是当朝二品大员,位高权重,声名显赫,先后娶过两任妻子。
镇国将军的结发之妻是凉州的高门贵女。这位夫人生下了两子一女。女儿出生后不久,夫人常去寺庙敬香,与俊俏的僧人交往甚密。那僧人为她还了俗,她与镇国将军和离,带着僧人搬去了四季如春的容州。
镇国将军的续弦夫人是永州谢氏的大小姐,也是谢云潇的生母。这一桩婚事乃是太后授意。可惜落花无意,流水无情,谢小姐抛下功名,奉旨与将军成婚,婚后二人聚少离多,形同陌路。
谢云潇八岁那年,他的父母终于和离,母亲回到了京城,父亲再也没有娶妻。
谢云潇生性冷清,兼有几分孤傲,极难与人亲近。怎奈他天资卓绝,能文能武,父亲对他极为看重。从他幼年时起,父亲便全心全意地栽培他,甚至寻遍了天下名师,不厌其烦地教导他。
谢云潇比戚应律小了四岁。戚应律十三四岁的时候,经常跟着朋友们去河里捞鱼、山中打猎,每当他拎着一大袋野味回家,路过谢云潇的院子,总能听见老师对谢云潇的谆谆教诲。
戚应律就趴在墙头,远望谢云潇与他的老师们谈话。
戚应律还记得谢云潇的母亲,那是他见过的最端庄、最有风度的大家闺秀。他其实不太明
白为什么父亲不喜欢她。在他看来,她就像天上的仙人,她那么美,堪称仙姿绝色、沉鱼落雁,又有铮铮傲骨、锵锵不屈,即便她嫁给了他的父亲,奴仆们也要尊称她一声“谢夫人”。
谢夫人以她的家族为荣。
在朝堂上,谢氏一族谨守清流门规,做了多年的天子近臣。谢云潇随了母亲的姓氏,谢夫人也以世家名门的规矩来教养他。正如所有世家公子一般,谢云潇擅长抚琴、弈棋、赋诗、烹茶等等风雅之事。他的武功更是由父亲和大哥手把手传授。
谢云潇没辜负父亲的期望。他十二三岁时,剑法练得如有神助,胜过将军府的所有侍卫,凉州军营的将士们都对谢云潇赞赏有加。
与谢云潇相比,戚应律难免逊色。
戚应律的哥哥弟弟都是万里挑一的武功高手,但他本人毫无习武的资质,对武功一窍不通。他读书读出了一点名堂,写过几首脍炙人口的骈文和赋文,但也仅限于此。他从未参加过科举,至今仍然在将军府里吃闲饭。
戚应律经常把朋友带进府中。那些朋友讲究玩乐,众人每每聚在一起,免不了要斗鸡、训犬、遛鹰,如此一来,院子内外鸡犬争鸣,鹰鸟齐飞。
谢云潇喜静又喜洁,自然十分厌烦他们,从没和他们一同玩闹过。
戚应律的朋友们听闻谢云潇的美名,纷纷撺掇戚应律,让他把谢云潇拉出来给大伙儿见见,大伙儿都能开开眼。
戚应律拽了谢云潇好几回,谢云潇推脱不去。碍于朋友的情面,戚应律大声训斥谢云潇,谢云潇也没回话。戚应律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聒噪的苍蝇,无论他怎么嗡嗡嗡,谢云潇都会无视他的存在。
兄弟之间的嫌隙越来越深,直至今日,尚未修复。
思及此,戚应律叹了一口气。
散宴之后,灯火昏暗,戚应律在廊檐下找见谢云潇,问他:“贤弟,你何必与我过不去?当着公主的面,数落我的不是。大哥忙着练兵,你被一堆公务缠着,你三姐又远在康州,咱们将军府上,谁能抽出空来招待公主呢?不就只有我一个人。我邀请公主出门闲逛,无外乎一桩小事,你却在席间故意挑剔,倒像是我忤逆了她。”
天空洒下的月光皎洁而浅淡,谢云潇的侧影半明半暗。他立在廊檐与游廊的交界处,严肃道:“她不仅是凉州监军,也是当朝四公主,二哥与她结交,或许会增添变数。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今日你纵着自己四处游乐,他日的隐患却完全料想不及。”
戚应律一笑,踱步到谢云潇面前:“这位公主,又不是多大的人物,她能闹出什么隐患?我在京城也有朋友,他们都说,公主势单力薄,不受皇帝器重,要不然,她也不会被皇帝派到凉州来。”
谢云潇冷淡地嘲讽道:“那也与你无关,公主不算大人物,你又算得了什么。”
戚应律语重心长地感慨道:“贤弟,你真是不知道,我为咱们戚家做的打算。”
谢云潇沉默片刻,才问:“什么打算?”
戚应律爽快道:“虽然公主是凉州监军,但她这等金枝玉叶,万般娇贵,咱爹不会真让她去边境杀羯人吧?咱爹手握重兵几十年,凉州的兵将无不遵从他的命令,皇帝御赐他丹书铁券,却也忌惮着咱们戚家人。倘若公主死在外头,皇帝不正好寻到一个理由,借机发作一把,收拾咱们凉州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