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永仁神容和善,一旁的俸御郎严行谦却一副肃穆之态打量姜离,姜离随着金永仁步入偏堂,堂中十位青衫医女正提着药箱翘首以待,在宁安宫中见过的芸蔓站在头一排,见到姜离,她双眸盈亮,显是期盼已久。
这时严行谦道:“姑娘擅妇人病正合宫中内情,她们虽受过教化,但多缺少经验,也如此前姑娘所言,今日她们已备下疑难医案请姑娘解答。”
姜离解下斗篷交给怀夕,“有劳两位大人了,这里交给我便是。”
金永仁本还想在此看看姜离如何授医,一听此言便道:“好好好,那就把这些孩子交给薛姑娘,我们先去当值”
他如此说,严行谦自不好独留下,只令两个内侍在门口伺候。
他二人一走,众医女面色微松,芸蔓与姜离有过交集,立刻上前行礼,“奴婢拜见姑娘,姑娘可还记得奴婢?”
姜离莞尔,“自然记得。”
芸蔓眼含激动,站在她身后的九人也眼巴巴瞧着姜离,姜离温声道:“你们有何疑难之处尽可提了,我既来了,自然尽力帮你们解惑。”
其他人尚有怯意,皆看向芸蔓,芸蔓便在众目之下近前,又从袖中掏出一张墨迹繁密的医案来,“姑娘大义,那奴婢便求问了,这张医案是月前所得,也是奴婢们近日所遇难症,您请落座再看罢。”
北面轩窗下置黄花梨敞椅、书案与文房四宝,姜离落座,接过医案细看,芸蔓轻声道:“这位求诊的病患是尚食局的嬷嬷,三个月前求到了奴婢跟前,奴婢诊了脉,又查其乳,最终开了您看到的第一方,此方用后三日乳癖疼痛减缓,但也仅第一方,后用再无见效,其后奴婢们又增减了两次新方,行针两次,但依旧无用,如今她仍疼痛频发。”
芸蔓说话之时,其他医女也看着姜离,显然皆为此疾所苦。
姜离沉吟片刻,“若你诊脉与查验皆无错,那你第一方是对的,但看第二方用药与行针,你们尚未理清她之乳疾是因何而致,妇人乳疾病因众多,按我所见,大致可分为四类”
“一是肝邪气滞,此型多见,证见忧郁寡欢,心烦易躁,侧乳胀痛,可扪及胂块,常随情志消长,每于癸水前更甚,后可缓,兼有两胁胀闷,少气懒言,暧气频作,舌质淡,苔薄白,脉来弦细”
“其二当属阴虚火旺,此症者多为形体消瘦,乳部肿块多,胀痛且伴烧灼,同时可见头晕耳鸣,午后潮热,精神不振,虚烦不寐,激动易怒,癸水紊乱,小溲短少,大便干秘,舌质红,苔少,脉象细数①……”
姜离言辞徐徐,众人听得也尤其专注,芸蔓身边的圆脸医女更掏出支极细的炭笔与一本薄册细细记录起来,姜离见状语速更慢。
待她说完四类乳癖,又指医案道:“按你们所记,这位嬷嬷病程两载,结块难消,触之质硬且痰多质稠,烦躁易怒,经行量少,色黯兼块,癸水期腹痛,且舌质黯红有瘀点,脉来细涩,属肝郁气滞,痰瘀互结,当治以疏肝解郁,化痰散结。”
“你第一方用药极好,用此方后,嬷嬷夜寐好转,舌淡红苔薄黄,脉弦滑,后你继前方加全瓜蒌、贝母、枣仁,这也算好,但你不曾去前方肉桂、生姜、当归与茯苓,用药累赘,重疏肝,轻散结化瘀……”
姜离一边说一边指着医案记载修正,间或医女们提出一二疑问,姜离又细细解答,如此半个时辰过去,唯芸蔓身边圆脸桃腮的医女发问最多。
她问的细亦问的深,看得出所学较旁人更为精进,姜离对她有些好奇,歇息的空挡便招手:“你叫什么名字?学医多久?”
“奴婢叫明卉”
明卉受宠若惊,上前道:“学医已有十二载了。”
姜离有些意外,“十二载?你多大年岁?”
明卉忙道:“奴婢今岁十九”
她面带羞怯,芸蔓这时道:“姑娘有所不知,明卉家里世代行医,她叔父早年间还是宫中御医呢,只不过……”
芸蔓止住话头,又看向明卉,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明卉见姜离眼瞳清凌凌的多有善意,便自己近前道:“奴婢是青州人,从曾祖那一辈起便开医馆治病救人,后来祖父考取了州府衙门的医博士,叔父明肃清于十七年前考入太医署任御医,但……但十三年前,叔父在治病之时未救得了贵人,后被判了斩刑,家中因此被连累,再无行医资格,后来以侍弄药田为生,奴婢是三年前入长安考进太医署的,在太医署学了一年多后选入了尚药局为娘娘们看诊。”
姜离见明卉勤勉细致,却不想她竟有如此经历,不禁问道:“未救得了何人?”
明卉略作迟疑,极低声道:“奴婢叔父当年给淮安郡王看诊,结果淮安郡王不治而亡了,后来此事便怪在了叔父身上。”
姜离呼吸一轻,她记得这件事
那是景德二十六年腊月,她被虞清苓收为徒弟已有半年,因她与魏旸相处甚欢,照顾的也十分周全,再加上极有学医禀赋,虞清苓铁了心要收她为义女,就在收她为义女的几天之后,长安城中出了一件惨事,极得景德帝宠爱的淮安郡王李炀病死在了自己家中。
李炀的父亲怡亲王,是先帝第七子,因怡亲王过世的早,李炀极得景德帝爱重,也因此,李炀病逝后,照看他的太医都被从重发落。
那时的魏阶已是太医令,此事虽与魏阶无关,但连魏阶都被罚俸半年,彼时姜离虽未见过淮安郡王与医治他的太医,但虞清苓与她提过此事,年幼的她想到太医因救不了人便要被赐死,还畏怕了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