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瞪着裴晏,裴晏认真道:“她既能查旧事,足见她对他叔父之死多有怀疑,我们做这些也是在帮她,她如今势单力薄,不正需个助力?”
姜离不由问,“难道我直接对她表明来意?”
裴晏却并不赞同,“你刚从江湖归来,若说只是因一心善念帮她,她只怕还要怀疑你之用心,若节外生枝让别人疑你身份,便是因小失大了,你最好不要出面。”
姜离听得哭笑不得,“裴少卿,你听听这话,你为保我,不可能信她,她为了自保,又如何能信旁人?她如今只是个小医女,想诱哄她为难她多的是法子,可她孤身一人入长安,又岂会为一二波折就屈?到时岂非更易节外生枝?”
说着,她危险地眯起眼睛,“除非你裴少卿要用些厉害手段欺负一个弱女子。”
裴晏也哭笑不得,“我岂能如此?”
姜离一摊手道,“那不无解?你非那般人,咱们就不必妄动,我如今入宫授医,若能找到机会得她信任,让她自己开口才是最好。”
裴晏有些无奈,“你到底是不忍心。”
姜离自然不忍,她筹谋两年,回长安好歹有个薛氏大小姐的身份傍身,但明卉却是毫无依仗,处境比她艰危百倍,她叹了口气,看向竹影摇动的寒夜,“从青州孤身一人而来,要怎样的胆量才敢做这样的事?她是更不敢轻信于人的。”
既然明卉这条路一时半会儿行不通,裴晏忽而道:“当年给淮安郡王治丧之人,若不曾记错,应该是肃王与彼时的礼部诸人”
姜离意外道:“竟是肃王?”
“当年肃王成婚不久,正在礼部历练,淮安郡王得陛下爱重,他的丧仪是比照皇子进行的,肃王带领礼部主持所有仪程,我母亲还为淮安郡王守过一日灵,我记忆尤深。”裴晏言毕,又忽而道:“后来这些年,白敬之暗地里与段国公府多有来往……”
姜离凝声道:“白敬之和肃王……段国公夫人的兄长如今不还在礼部当值吗?”
“这几年礼部一直为肃王把持,太子则重工部。”
姜离闻言苦思片刻,“虽然前后几件事皆时隔多年,可偏偏牵扯了同样之人,白敬之与段国公府有私交会否与当年旧事有关?”
裴晏也做此想,遂道:“你只管那医女,宫外的旧事我去查。”
微微一顿,他又道:“能交予我之事就不必麻烦旁人了,免得横生枝节。”
姜离听得眉头高高扬起,裴晏一错不错望着她,“我知你介怀当年我失约之事,当年是我失信,你应记仇,但如今在这长安城中,难道还有人比我更值得信任吗?”
四目相对,姜离黑白分明的瞳底诸色陈杂,她何尝不知裴晏诚心相助?
她紧抿唇角,半晌撇开目光道:“我自有章法。”
裴晏轻笑一下,“自然,这几日若探得消息,我再派人往你府上去一趟。”
姜离轻“嗯”一声,见时辰不早,便道:“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府了。”
裴晏应好,二人又相携出门去,待走出堂门,便见天穹之上阴云半散,月华如银练泼洒下来,举目望去,四周葱郁的竹林仿若罩上了一层霜雪,姜离看着看着,忽觉眼皮一跳,轻声问道:“这园中置景可有什么讲究吗?”
裴晏道:“此处是父亲少时读书置下的院子,当年他的老师就住在隔壁长街上,整座院子植满早竹是以幽静纳凉为重,并无什么讲究,怎么了?”
姜离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待走到影壁跟前,方才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园景有些熟悉,许是在江湖上见过”
她说着迈步出门,裴晏跟在她身后,目光微深地同上了马车。
九思扬鞭,马车原路返回薛府,车室内静了片刻,姜离道:“薛兰时已信任于我,但可惜时隔多年,亲历者死的死,贬的贬,当年之事已是风过无痕,难窥踪迹。这几年我行走在外,但凡空闲,江南一带哪里有瘟疫我便去哪帮忙治疫,尤其以救治妇人与孩童为重,一来我擅此道,二来,我也想多试试义父的治病之法,三年下来,我见过的与皇太孙病状相似的孩童病患足有五六个,后按伏羲九针的法子施治,他们都好好的活了下来,但同样疾病的病患也有异处,这些宁氏人未曾亲见,只凭口述他们不会相信。”
裴晏道:“除了寻当年人证物证,你想让宁氏人从医道上打消疑虑?”
姜离目光凝重道:“当年陛下传我作证时,所给的脉案并不全,彼时我不知内情,按医案辩证得出的施针之法,是最稳妥、最保守的治法,怎么未想到,那一番证供变成了他们栽赃义父的证据,伏羲九针本就变化无穷,义父的经验与医术皆远胜于我,他所用施针之法,乃是在我的治法上做了变化罢了,从医道上反驳,也是为义父正名。”
“皇太孙致死之由隐蔽,魏伯爷剑走偏锋的针灸之法便成了众矢之的,这几年我几乎查过所有当年被处决之人,但人死灯灭,线索寥寥。”
初春之夜仍是寒凉,车窗外蹄声清脆,长风呼啸,衬得裴晏低沉的话语声窒闷而沉重,姜离听在耳中,饱受劫波的心腔不可能不震动,她盯着裴晏模糊的身影,直到此时,他那句“难道还有人比我更值得信任吗”方才穿过她的胸膛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