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客栈依一处岩壁而建,坐北朝南,他住在西侧回廊尽头,走廊两侧的屋子皆是衙差所住,高营见他面生厉色,满眼不快,也不想初来便惹他忌讳,便顺从的退了出去。
高晖盯着门口,直到听见脚步声进了隔壁的屋子方用起膳食来,待四五杯酒下肚,他心底怅然越是沉重,这短短半月,他便从长安城中人人艳羡的小高公子沦为了阶下之囚,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个寒门士子。
高晖咬了咬牙,想到如今长安城世族不知如何谣传自己与柳元嘉,他愈发烦闷,又连着数杯酒水下肚。
这酒乃农家陈酿,本算不得性烈,然而一壶酒尚未见底,高晖便觉心跳如鼓,四肢发麻起来,身上更着了火一般,再看屋内锦绣布置,只觉那画上雀鸟走兽皆活了过来,而他心底躁乱愈盛,连日来的愤懑、愁苦也愈发喷薄而出。
高晖扯了扯衣领,又连饮数杯,直到那酒壶见了底。
他倾倒酒壶,见壶内一滴不剩,便踉踉跄跄起身欲唤伙计,可忽然间,呼呼风声里,一道极轻微的异响从窗外传了进来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音隔着窗扇,在风声掩盖之下忽远忽近,高晖猛地转头,目光迷离地盯着窗户,又听得一声响后,他眼底泛出奇异光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窗边走去,打开窗户的刹那,长风灌入,“噗”地吹熄了灯烛。
房内瞬间陷入了黑暗,可越是漆黑,高晖的感官愈是灵敏,他听出来了,这是畅春楼铃钹的声音,他与柳元嘉多年来的隐秘皆藏在这铃钹清音之间,一时之间天玄倒转,他竟分不清身在何方,他呼吸急促地望向窗外黑暗,很快,他像收到了某种刺激与召唤,手脚并用地从齐腰高的窗台上爬了出去。
窗外是芳草萋萋的木林,也不知怎地,林间狂风大作,令他脚步愈发许软,可那铃音自木林深处而来,令他似行尸走肉一般入了林间。
距离他不远的古松梢头,怀夕一袭黑衣隐在枝芽之间。
她手中握着一只铃钹,十多步之外的木林尽头,另一只银色的铃钹正挂在摇曳的野树枝上,眼看着高晖着了迷一般的走过去,怀夕轻轻地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落地,另一道黑影自树荫下走了出来。
“高晖”
来人黑衣黑面,虽刻意压低声音,却仍听得出是个女子。
此声一出,被铃钹吸引的高晖也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想说话,一开口却只能发出几个含糊的散音,而他眼前光影浮动,刺耳的风声与四周摇乱的树影在他眼底皆扭曲了形状,他摇晃着身子,不知把来人当成了谁,又痴痴地一笑。
见他不做声,黑影走近两步,待闻到了风中酒气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没有报应!”
“幸好我来了”
树上的怀夕瞪大了眼睛,她听了出来,这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七八日前来过府上的虞氏大小姐虞梓桐,这般深山老林她竟会来!
她刚落下的心又迅速悬起,只见林间寒光一闪,是虞梓桐拔出了剑来,然而几乎是同时,客栈方向亮起一抹灯火,两道影子如离弦之箭急掠而来!
“二公子”
“叮”的一声脆响,虞梓桐手中剑锋被挡偏去,期力道之大直震得她手臂发麻,她刚退半步,一道身影扑向高晖,另一人则向她挥刀砍来,刀锋夹裹风势,虞梓桐心头大骇,连退两步方才避开。
“来者何人?受何人指使?!想对二公子做什么?”
刀锋随着话语连砍而来,虞梓桐勉力抵挡,却只能步步后退,树梢上的怀夕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手按上盘龙鞭的刹那,心却迟疑起来。
她早在崔赟截杀姜离那夜便露过功夫,当夜瞧见之人不少,眼下一旦用起盘龙鞭,岂非立刻暴露自家姑娘?!
怀夕心急如焚,犹豫的刹那,林间高营已冷笑起来,“竟然是个姑娘家,那这一刀有你受得了,你不若束手就擒我饶你性命!”
怀夕心头大震,再顾不得其他,可就在她要飞身而下之时,林间不知怎么又出来一道身影,来者身手利落,三两下便挡住高营刀光,直令高营大为骇然,“还不止一人?你们到底是谁?!”
来者拖着受伤的虞梓桐且战且退,另一侍从见高晖只是喝醉了酒,忙也抢上前来帮忙,高营冷喝道:“想走?!没门!”
他二人一刀一剑猛攻而来,来者既要护着虞梓桐,又要应付这武艺不赖的二人,一时应接不暇起来,怀夕心揪作一团,目光一转,却见随着几人越打越远,没了侍从搀扶的高晖在树下半痴半傻笑言几声,又被那铃钹吸引
见他往铃钹方向行去,怀夕瞳底微亮,复又瞧向虞梓桐一边,这定睛一看,便见那来者自顾不暇,渐落下风,虞梓桐不知伤了何处,此刻已全无招架之力,反成了来人拖累,怀夕心跳若鼓,正打算见机行事之时,林中狂风忽地一滞,又一人身若游龙,眨眼功夫便断了高营二人攻势。
林 间打斗声引得客栈方向亮起灯火,借着微弱的光芒,怀夕依稀瞧见来人黑衣广袖,头戴假面,再仔细一看,其本该裸露在外的双手亦是漆黑一片,怀夕愕然瞪大眼瞳,这来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