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是心非。乔镶看着她,还是个小姑娘,已经装成大人模样。
说着冷漠的话,做着冷漠的神情,可她看向她的目光,却是暖的。
乔镶说:“公主对你亦无足轻重,饶过她。”
青蘅思虑了会儿,看向摇篮里的女婴,小小的女孩,眼泪冒个不停。
“她哭得太丑了。”青蘅道。却没有回答乔镶的请求。
乔镶让她抱抱孩子,孩子就会不哭。
“她的眼泪会弄脏我。”青蘅说,“小孩子,总是这样,到底在哭什么,没有吃饱还是没有尿尿,吃喝拉撒睡觉,不明白。”
她说着粗俗的话,毫无掩饰。
“只能呆在襁褓里,等待人喂食,死得轻易,长得也快。”青蘅说,“奇怪。”
讨厌鬼,轻易就能掐死变鬼,人类却爱她们。
胖嘟嘟的,不可爱啊。
讨人嫌。
青蘅不再多留,魔音灌耳,吵得耳朵疼。
她站起来告辞,走出殿门时回头望了望,乔镶抱起孩子轻轻晃着、哄着,脸上是曾经,很久很久以前,很稀少的、她曾在母亲面上看见的,她不明白的感情。
是母亲的爱,还是恨啊。
她不明白。
大将军平叛归来。
前两道圣旨陆续宣了出去。
虽起了些波澜,到底平定。
陆陆续续大雍还出现许多祥瑞迹象,人为造势的附和奉承的……种种迹象表明了皇后天命所归。
回到帝王寝宫,她爬上幽觉的床。
冷的。
冷掉了。
彻彻底底。
连遗言都没有,安安静静睡了过去。
都没有告别,像一件寻常事,日头转暖,天气晴朗,于是他睡了午觉,自此一睡不醒。
青蘅搂着尸体,轻声唤他的名字。
喊他陛下,喊他哥哥,幽觉,坏蛋,病秧子,恶人,死狗,变态,看戏的人……
没有人回应了。
青蘅脸色苍白,毫无泪意。只是紧挨着他,睡个午觉。
她终究醒来。
和他走不一样的路。
她保证。他死去的地方没有她。
她保证。他死去的真心里。没有她。
太子登基为新帝,太后垂帘听政。
一个小娃娃老是哭闹,渐渐地便只有太后出席。
大将军,站在第一位,扼制百官。
她听着百官口称太后娘娘千岁。
千岁啊。
不够。
不足够。
下了朝,太后娘娘留下大将军。
旁的人都退下,大殿合拢,青蘅坐在龙椅上,慢慢抚上头发,轻柔取下帝冠。
却毫不珍惜地拎在指尖,摇摇晃晃,掉了下去。
她的长发散了。
“骓郎,”她不再以奴唤他,“上来。”
魁梧高大的骓奴,一步步踏上通向太后娘娘的台阶。
这年轻的太后,还不到二十呢。
他抚上她脸颊,粗糙的手掌,碰着她温暖的肌肤。
青蘅望着他,不反抗,不期待,只是欢乐地、迷醉地看他。
她喝醉了。
是权力醉了青蘅,还是这日渐炎热的夏。
骓奴转身,单膝跪下。
宽大的脊背,能背起两个她了。
可惜她独一无二,不给他机会。
青蘅趴到骓奴背上,两个人静静依存。
良久,她才说,背我回家。
可哪里是她的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不是她的家。
霍骓背着青蘅在大殿里走了一圈又一圈,青蘅都快晕了,他才把她背回龙椅。
他说,到家了。
青蘅不耍赖,到家就要睡觉。
她快乐地、晕晕乎乎地睡着。
骓奴守着她,静静地跪坐在她身旁。
过了许久,青蘅未醒,骓奴抱起青蘅一步步回了寝宫。
黄昏傍晚,落日红霞,光照着他们的前路,醉红了他们的影。
青蘅二十岁那年开春,废除了新帝之位,正式登基为帝。
她站在新修建好的皇城最高最高的宫廷楼阁上,俯瞰许久,又抬起头,望向无垠苍穹。
几只白色的飞鸟,飞出了金笼,飞出了宫廷,飞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那不可知、不可及的尽头。
——
正文完。
2024/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