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的双膝再坚硬,也抵不过大母的一句话。
桑桑看着眼前缓缓跪下的沈卿司,他的脊背不再似过去般挺直,那始终宽阔的肩膀,能遮风挡雨的肩膀,于此刻,心甘情愿地塌了下来。
适才他的冲动不仅吓住了别人,更是吓住了她。
她未曾想到,他会为了自己和千帆,在霍老夫人弥留之际仍旧与她对抗——冒着不孝的天下大不韪。
......
“今日我要你当着沈家列祖列宗之魂,当着你早逝的父母之名,还有我对你的养育之恩,发誓!......我、我要你当着众人的面发誓,将这个女人送走,此生此世不许再见她!”
沈卿司倏然抬头望去,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大母!”
“我叫你发誓!咳咳咳——”从霍老夫人口中喷出的黑血一口接一口,她几乎已经要被自己的鲜血呛住,飞溅的黑血几点落在沈卿司苍白无色的脸上。
“你若不肯...就叫我死后不得超生!让你的父母九泉之下不得安宁!让沈家的列祖列宗都不得安息!褚修,你若还当我们是你的家人,就此刻发誓,与那桑无忧断了来往!把她的名字从未沈家族谱中剔除,更不许她入了沈家门楣!”
“我要你们,此生此世再不相见!”
沈卿司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满是痛苦与挣扎!
遥遥相对,这样短的一段距离,她和孩子就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等着自己,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心。
他又怎么忍心?
这是他拼尽全力才换来的幸福啊!
“大母,我……”沈卿司的声音沙哑而艰难,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际,大母从身后掏出一把刀,那冰冷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大母不要!”
话未完,那把决绝的刀,已然没入她瘦弱不堪的胸膛!
“大母!”
“大母!”
“老夫人!”
......
一时间,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大母,你非要把孙儿逼到不忠不孝、为天下所不容的地步,才肯罢休吗?”
“我叫你,发誓!”
那刀随即插得更深,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衫。
“大母!”
沈卿司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如若不此,他已枉为人子,枉为人孙,枉做一回人。
“我沈卿司发誓...”
此生他从未觉得,出口,原是这样难的一件事情!
他甚至不知自己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又如何说出那样的话,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抽离于空,看着这丧失灵魂的躯壳麻木地重复着大母要他说出的话——
“我沈卿司发誓,将桑无忧的名字,从族谱中除去,我与她...”
后面的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不够!褚修,你难道想你的亲生大母血溅床前横死于沈家!?”
不知何时,霍老夫人的脖颈前,已然多了一把更为锋利的刀!
以死相逼!
第二百七十九章 再无欢愉
大门,轰然打开!
那沉重的声响仿佛一道惊雷,在寂静的空气中炸裂开来。
外面的沈家霍家的各位耆老都见证了这场惨烈的事实!
门外,阳光倾泻而下。
却照不暖此刻冰冷的氛围,沈家霍家的各位耆老皆神色凝重地站在那里,他们见证了这场惨烈的事实。
高高在上的平宁侯此刻狼狈地跪在霍老夫人的床榻前,而霍老夫人的胸前竟然插着一把刀!
此刻,她的手中竟也拿着一把刀比在自己的颈子前,看样子是要血溅五步!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惊,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寂静得让人窒息,却无一人说话,只会目眦欲裂地望着,震惊到连一步都走不得了!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惊恐,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我发誓!当着众人的面发誓!当着我的亡父亡母、沈家列祖列宗和在座的各位耆老发誓!我沈卿司此生都、都不会...再见桑无忧!”
......
声音,犹如被巨石压住,难以呼吸。
“我与她,此生此世再不相见!若有违此誓......若有违此誓,我沈卿司将万箭穿心、不得好死,受尽世间所有痛苦,孤独终老,死后灵魂亦不得安宁!”
话毕。
他脱力般倒在地上。
莫名的,曾经属于他的什么东西,轻轻地碎掉,被带走了。
霍老夫人倚靠的身影不再挣动。
铁器坠地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争鸣。
她手中握着的刀,脱手而去,碰在地上。
......
“大母!大母!你怎么了!大母!”
“老夫人啊!老夫人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啊!”
......
周围的仆人与沈霍两家的长辈也纷纷哭喊着,声音中满是哀伤。
大母,走了?
沈卿司还跪在地上,望着蜂拥而至的人群,他却一时恍惚了起来。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不真实,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好像是无数的寒冰与烈火同时在他身上、脑海中交融不断,让他一时不辨理智与现实的局限,失去魂魄般的生冷僵硬。
天,是哪里的天。
地,是谁人的地。
直到他不知被谁推着站起,来到大母的身前,摸到她已经冰冷的手——
那冰冷的触感如同刺骨的寒风,瞬间穿透了他的心灵。
他的世界,于大母离世的这一刻,忽然下起细密密的苦雨。
痛苦在他的心中沉淀,如同一座沉重的山峰,压得他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