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非常冷,这个温度在夏季显然是异常的,继寻是被冻醒的,肌肉在寒冷下崩紧了,微微发着颤。他慢慢睁开眼睛,意识回笼时,他才感觉到撕扯般的疼痛。
身体像是被暴打了一顿,又七零八落地重新串起,胸口疼到不行,喉咙沙哑难当,他下意识咳嗽,温热的液体溢出了嘴角。
“别乱动。”有人对他说。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之后渐渐近了,灯光亮起,是小小的防水手电筒。
“你的肋骨断了。”对方停了停,补充道,“你好像撞到头了,你一直在流血。”
继寻抬手去摸,但是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你可能不止一个地方骨折。”
声音很熟悉,继寻在微弱光线中判断着,那人终于走近了,在他面前半蹲下.身。
陆子洋?
黑色短发乱糟糟,金色的眼睛倒是很亮,没有什么情绪,一脸平淡地望着他。
有点安心呢,继寻松了口气,紧张的情绪几乎是瞬间就平复下来了。
刚刚在船上他就想打招呼来着,虽然对方只是主神在这个世界的躯体,但是危险境地里能遇见认识的人,实在是件很幸运的事。
“你在发烧。”对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继寻嗯了声,疼痛是一回事,困意更是抵挡不住,他有些放松了,眼皮往下坠,一点点合上双眼。
“先别睡。”对方制止了他,“你帮我拉一下开关。”
开关?
对了,这里是哪里?
手电筒打向了墙壁,这里是个防空洞,应该有些年头了,洞口坍塌了,往里的路被堵死了,石墙间长出青苔水草,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牡蛎壳。墙的中央是控制台,那里有一个凸起的操作杆。
他们是被海水冲进来的,洞口原本应该是敞开的,但是冲击作用下门被砸落下来,需要启动开关才能重新打开。
“把操作杆拉下来,门就能升起。”这位长官说道,“但是操作杆需要一直按着,不然会弹回去。这里没有石块可以卡住,我刚才试过了。”
“噢。”继寻抬起眼皮,费力地应了声。
“你帮我拉一下,要用点力,等我出去了你再松手。”
“好。”继寻很听话,伸手按住了。
长官又看了看他,这才站起来往外走。
继寻转头看着,大门嘎吱嘎吱升起,这扇门也很有历史,非常沉,像是石头做的,又像是钢筋水泥。
门升起来一点,继寻看到了海。
是海没错,这里地势很低,海浪甚至还在往里卷,地上全是湿的,门一开,海水就灌进来,一浪大过一浪。
还在涨潮啊,继寻迷迷蒙蒙地想到。他转头看向那些牡蛎壳,这里应该是在水下。
水下?
对,过一会儿,海水就会把这里淹没。
心跳忽然有点乱,继寻呆了一呆,混乱的思维终于集中起来。
等等……
他让我干嘛?
继寻松开了手。
门几乎是刷的一下就砸了下来,速度快到不行,断头台一样扣紧了地面。
陆子洋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继寻看着他,思绪有点乱。
这人刚才说什么?操作杠需要一直拉着。
但是他出去了,那我呢?
涨潮的速度很快,他留在这里等我……那是因为,没有人去拉开关。
继寻有点懵,问道:“我要怎么出去?”
似乎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有些着急,说话间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喉咙绵绵地发着痒,吐出了一大口血沫。
长官静静等着,耐心道:“我会去找船,联系人过来救援。”
继寻:“……”
这一刻,他的脑子出乎意料地清醒,原本因为信任而被放弃的思考又重新回来了。
这里在悬崖边上,没有任何可以搬动的石块;水位在上升,不消半小时就会淹没洞口;荒郊野岭下着雨,救生艇早就不知所踪;警报没有拉响,说明通讯已经中断……
继寻抬起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长官很冷静,就那么淡定地回望过来。
事实很清楚,但他不会点破,他只是走回来,把唯一的手电筒塞到了继寻怀里。
“你不是士兵,我不能要求你什么,但是,你应该清楚情况。”对方很镇定,声调稳重,莫名令人信服,“我会出去找船,我会回来救你。”
“……”
继寻听不下去了。
他不傻好吗?但是长官说得对,他应该带着希望等待,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比起悲惨的事实要安抚人心得多。
“你要抛下我?”继寻小声问道。
长官依然重复着:“我会回来。”
手脚很凉,脑袋却很烫。继寻知道对方是对的,他自己一个人也走不出去,但是……
泪水溢出了眼眶,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悲伤。
为什么还是会伤心呢?
他又不认识我,我肯定没有任务重要,没有警报重要,没有救援重要,我在期待什么呢?
这多傻呀,长官又没有做错什么,抛下我才是最理性最正确的判断。对我撒谎才是最善良最温柔的做法。我在期待什么呢?
继寻不敢往下想,也就是这时候,他明白了米兰和主神的担忧。
危险是不多,但是一旦遇上,对于没有法力的工作人员来说,就是无比致命的,他的生命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