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父子预谋兵变,狼子野心,纵能得手,岂会甘于将皇位拱手让于阿昭?反倒是兄长引贼入京,若今夜战事波及城中百姓,我金陵陆氏就是史书上的罪人。”
“兄长可是要将我金陵陆氏百年基业付之一炬吗?”
陆*羡的声音温朗清润,却字字珠玑,掷地有声。陆眺听了他的话,明显陷入沉默。
青鸾瞧见陆羡将手背到身后,向她暗中摆了摆,比了一个“快走”的手势,便趁机带人从后离去。
太极殿上,官员们本还在三五成群猜测着,为何急匆匆召他们深夜入宫,直到听见钟鸣,一个个顿时白了脸色。
虽然李洵重病多时,他们其间很多人早已有此猜测,但兹事体大,又没听闻真切的消息,便也不敢多想,更不敢妄言。
可眼下,三声丧钟落定,今晚召他们入宫的原由,以及借皇帝之名下那道口谕的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一个吏部官员很快反应过来,大步走向殿门,抬手推了一推。门扇晃动两下,却已然紧闭,显然是被从外面落了闩。
一旁的皂袍文官见此也急忙上前,试着一推,殿门确是打不开了。
这一下终是在百官之间炸开了锅。
一直在大殿最前闭目养神的陆彦闻声走近,众人见他当是有了主心骨,忙道:“丞相!殿门被锁了,向外叫人也不见有人应答!”
陆彦皱了皱眉,又让人去看两旁的侧门。
“这边也被从外落了锁!”
“我这一侧也是!”
众人一听,终于确认他们竟真是被困在了太极殿中,愈发不安起来。
桓昱对陆彦道:“文贤,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陆彦余光扫过众人,偏偏带兵的霍远山和褚冉不在:“我若知道,还怎会与你同被困在此处?”
桓昱有些不信:“太子殿下是唯一的储君,怀谦将众人聚在此处的意图,你居然不知?”
陆彦眼底划过一抹阴沉。
唯一的储君?怕是不然。
宁晏礼如此大费周章是何居心,旁人不知,但他却能料知一二。
在百官面前道明身份,再以威逼利诱夺得皇位。
当年那个苟延残喘的小兽,终于长成,要露出獠牙了。
百官正惴惴不安地在大殿上议论,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抬闩的声音。
殿门开了。
冷风随之卷入,众人不觉打了个寒噤。黑甲军持刀进殿,肃然列在两旁。
刚有人要开口斥责不成体统,就见宁晏礼撂摆进殿,大氅的肩头还落着雪,带着周身寒意,只一个眼神扫过去,便让那人将话音卡在了嗓子里。
他身后一侧跟着钱福,手捧托案,摆着一道明黄的诏书;
另一侧跟着司白,身着玄甲,端端呈着一柄嵌着玉石的宝剑。
陆彦认出,那是天子剑。
违背圣意者,可不论场合,持剑立斩之。
而此刻圣意便是钱福手中的诏书。
御前大多是宁晏礼的人,监国寺又掌着皇帝的印玺。假拟一道圣旨,对如今的宁晏礼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换言之,眼下他的意思,便如同圣意。
陆彦看向更漏,心下谋算着。
子时将过,即便没有霍家的兵符,只要能拖到淮南王府进京,事情就尚有转机。
届时由他带头扶李昭继位,再以陈太后之名“清君侧,除佞臣”。宁晏礼狂妄至此,早与百官离心背德,纵使明出身份,也终究躲不过一个乱臣贼子的恶名。
他思及此处,宁晏礼已行至殿上。
谁想,方才还对被困在太极殿心生不满的百官,见黑甲军一个个扶刀而立,立马变得乖巧起来,纷纷伏手恭道:“见过侍中大人——”
陆彦覆手而立,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宁晏礼居高临下,目光睥睨过来,二人距离最近,视线隔空有一刹那的交锋。
百官虽已知皇帝崩逝,但经钱福在太极殿上说出来,还是寂默片刻,随之便是一片恸哭哀嚎。
宁晏礼漠然看着这一张张或是真情,或是假意的面孔,兀地想到前世,自己死后是否也有这样一番虚与委蛇的光景。
百官一边哭丧,一边用眼缝瞄着殿上,见宁晏礼面色逐渐沉冷,哭嚎声适时低了下去。
桓昱站在陆彦身边,见状率先开口:“陛下在时宁侍中掌监国寺,协太子殿下统领朝纲。眼下陛下崩逝,吾等为臣虽痛心疾首,但国不可无君,朝纲不可荒废,遂还请宁侍中主持大局,册立新君。”
桓昱自视高明,以为这话既明捧了宁晏礼,又暗中替陆彦说话,尽早助李昭上位。却不知陆彦一听此言,恨不能当场堵住他的嘴。
偏桓昱话音刚落,百官又纷纷称是,陆彦更不好多言。
宁晏礼侧脸看了钱福一眼,钱福随即呈着诏书上前。
陆彦微微眯眼,心中料想宁晏礼或会用这诏书做文章,果然就听他道:“先帝圣明,早已将传位诏书拟好。诸位当遵从此诏,若有违者,天子剑下,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字寒得惊人。
百官闻言无不心下战战,见钱福正要展开诏书,便下跪伏首,准备接旨,却忽闻陆彦说道:“钱常侍且慢。”
钱福动作一顿,众人亦是一愣,同时向陆彦看去。
宁晏礼微微挑眉,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曼声道:“丞相有话要说?”
陆彦上前几步,面向百官:“宁侍中监国不假,但太后与皇后仍在,这册立新君一事,也当请二位娘娘到场才是。”
“按制既有先帝遗诏,便无需议储,只要遵诏即可。”宁晏礼不疾不徐道:“还是说,丞相打算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