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不,这个故事是我的蒙德朋友讲给我的,”钟离在‘蒙德朋友’二字上着重强调。
从风的国度里来的吟游诗人如果提及这段历史,那么绝对的主角怎么都该是如今的风神、巴巴托斯才对。
“我这位朋友曾问过我,风神为了避免暴行而选择离开蒙德,反倒使得贪欲趁虚而入,贵族暴虐横行,子民血流漂杵……他这样做,是做错了吗?”
钟离的眼睛落在了子木脸上,这目光重如磐石,又潜藏着绝不被外物摧移的坚韧与刚毅。
可这不是子木所能承受的。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躲开对方的视线。
流浪者觉察到了他的闪躲,心中暗道惊奇。
以前从来只有子木把别人说趴下的份,没想到今天也有他要暂避锋芒的时候。
钟离注意到了子木眼底潜藏的抗拒,他顿了一下,半敛眸光,才继续道,
“我的回答是:在不这样做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谁也不知道风神如果从未离开蒙德,拘束之风滋生的矛盾会不会比贵族的愚行来得更快。”
“失败固然值得谨记。”
钟离的声音仿佛回顾着自己这一生上下几千年的岁月,最终凝练成这一句忠言良语。
“但它不该成为路上的绊脚石,而该成为你前进时向上垒砌的阶梯。”
他的茶已饮尽,手中茶盏落桌。
茶盏与茶托轻轻磕碰,发出一声只属于瓷器的清脆声响。
……
钟离早已离去,席间却仍旧一片沉默。
阿白原本想问些什么,但他也会观察别人的情绪,见到子木只沉默着拨弄手里的茶盖,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你先前与他认识?”但流浪者才不顾虑那么多。
子木有些心不在焉。
“当然不,方才钟离刚见我们的样子你也见到了,他先前可不认识我。”
“……”流浪者撇过了头。
流浪者、阿白、子木三人在一起的时候,向来是子木提起话题最多,此刻他一沉默下来,三个人真是一张会说话的嘴都凑不齐。
自从与对方同行,流浪者就已经习惯了对方总歪七拐八讲个不停,现在子木一安静下来,他甚至觉得哪里怪怪的,浑身都有些难受。
“……可我瞧着,分明是冲着你来的。”流浪者没忍住,还是尝试戳破这股安静。
子木笑了一下,“那可未必,人家不是说了吗,正确对待失败,这是对所有人都有用的一条建议。”
“哦。”流浪者异常平静地回了一句,“我能接受这个建议……那你呢?”
“……”
一阵难言的沉默。
风拂过子木的脸颊,带起丝丝银发。
“我也有一个朋友。”他忽然说道。
流浪者知道钟离说的那个朋友真的是朋友,但子木的这个朋友……却很难说。
“而我这个朋友,曾是一国之王。”
他本该守护疆土,庇佑臣民,令子民安居乐业,老幼皆有所养,不再受战火、饥饿、疾病、灾难之苦。
子木轻声叙说着,仿佛在说一件极其遥远、远到已经无法在他心中产生波澜的事情。
流浪者没有打断他,他拉着阿白,静静地听他讲。
“但他太过轻忽……明明知晓臣民间的争斗、构陷却视而不见,轻易下放手中的权力,却从未意识到它已成了屠向子民的利刃。”
“我这位朋友……”子木讥笑了一声,“其实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不在乎而已。”
“就像蒙德的旧日暴君,迭卡拉庇安,自诞生起就在天上的云里,却从未真正睁开眼睛去看看地上的人。”
“多么愚蠢。”
子木银色的瞳仁里全是冷光,再仔细看看的话,或许还能在其中找到些许恨意。
流浪者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脑海中闪过子木曾在地底说过的话。
一种猜想不可遏制地在他心头生根发芽。
……
天幕转暗,云织染霞,日轮半沉,星斗渐明。
时候不早,与荧二人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去万民堂汇合了。
只是子木一路上还是异常沉默,阿白牵着流浪者,神色也莫名低落起来。
很像那种朋友不高兴,所以自己也不高兴的小朋友。
流浪者啧的很大声。
没办法,本来该哄阿白的人不中用了,只能自己顶上,而且还得想办法先把这个大的哄好了。
“不重要的人的话,没必要放心上。”流浪者与子木并肩而行。
他向来自动过滤无关紧要之人的声音,说的也是自己的践行之言。
子木看了他一眼。
流浪者被他这一眼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啧,好吧!既然如此,那你不如也听听我的意见?”他破罐子破摔。
子木没有做出反应,可流浪者也不需要他做出反应。
他自顾自就开始讲自己在须弥的经历。
“我之前常在教令院听讲座,因而与因论派学者有点往来。”他原本是很不爱提起教令院这些事的,毕竟苦于论文久矣。
就是这个有点往来的描述暂且存疑,毕竟之前的学院争霸赛中,他都已经被因论派的学生选成学院代表了!
“因论派有一本跟板砖一样厚的《细说须弥300年》,我闲着没事的时候翻过,里面记载了须弥沙漠地区曾短时间存在过的一种世袭制部落文明。”
流浪者提到‘世袭’两字的时候,仔细观察着子木的神色。
毕竟在提瓦特的历史中,贵族们以血统论传承家族的操作还算常见,但在绝对的神权威势下,过去除了坎瑞亚,几乎没有完全将神权排除在外的人类自治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