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青不知道谢槐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算算时间,还是先去了一趟平交道口,才骑着车子往回走。
刚刚好。
谢秋岚领读第一句校训的时候,她刚刚好站在文化广场的台阶上,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阅读她的人生,第一次发现直面过往不会有尖锐的刺,第一次觉得六年原来不是那么漫长——只是一个远景的背影而已,她就认出了奶奶的灰毛衣、银耳环和总是拿在手里,从来不用的长戒尺。她站在旧影像里,望着正在毕业的学生,也望着长大成人的她。
“她啊,19岁进校的,学校里孩子少,老师更少,她语文、数学、音乐,什么都教。”
“年轻那会儿哪儿知道什么休息、回家,恨不得天天和学生睡在一起。”
“累晕过,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直愣愣就倒在讲台上了,给那帮小家伙吓得呀,后头再不敢惹她生气,她人不去都知道老老实实念书。”
“上万不敢说,教出来几千个肯定有的。”
“最后一届毕业的时候她83了。”
“她说她只会教书,下了讲台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当然幸福啊,一辈子专心干一件事怎么可能不幸福。”
黄怀亦,卫绮云,张桂芬,门楼下的婆婆,还有很多谢安青见过的,没见过的人,在回避了近六年之后,猝不及防开口,从第三方视角仔细回忆谢秋岚的一生——她的圈子很小,就方方正正一个讲台;她教过的学生很多,遍布全国各地。她在谢安青离开的那些年迎来送往,又带了很多届。
黄怀亦说:“凡是她送走的,都是心头肉,没有哪一个不想,但她也知道,分别是人生的必修课,她得先学会了,才能去教那些即将经历的,正在经历的孩子怎么接受。”
谢安青坐在台阶上,望着集体照里自己模糊的背影,眼泪无声而汹涌。
她都不知道奶奶目送她放学的时候是笑着的,她还以为只要是背影,都一样残忍,所以固执地,明知道奶奶有多爱她,还是反复猜测奶奶有没有怪她。
她荒谬地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把奶奶的心头肉折磨了整整六年。
歉疚和悔意铺天盖地。
谢安青垂首,头埋在膝盖上肩膀发颤。
黄怀亦把扇子交给卫绮云,走到谢安青身边,温声说:“你婆想你不假,比你先学会分别也不假。你爷,你爸的离开不都在教她?她早就学会了,才能一句不留一句不问地把你送走。她比你看得开,也比你想得心疼你,她说这辈子唯一解不开的心结是让11岁的你承担了大人的矛盾,那与其说是你匆匆打了那个电话,不如说她一直在等的,就是你说想要回来。”
谢安青声在哽咽,泪如雨下:“对不起……”
黄怀亦:“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人都是这样,越重要的越难性看待,现在明白不晚。”
黄怀亦摸了摸谢安青的头发,说:“青,抬头往前看。”
谢安青反而将头埋得更深,哭声死死咬在嘴唇里。她现在的样子太软弱了,不是一村书记该有的模样。
黄怀亦说:“听话。”
谢安青肩膀抖索,某一瞬间像是听到了奶奶的声音,她被蛊惑着抬头看向屏幕——夏季灿烂的星河在她眼里,用力开花的山也在她眼里。她看到谢秋岚给她刻的那枚私章钻了孔,挂在她没有带走的笛子上,一步一步往顺光方向走。
“这一山的花啊,当然是在等人来看。”
“来头可大。”
谢秋岚对着镜头敲敲私章,笑容胜过了那一天里最美好的夕阳。
第40章 水面动了,月光退潮失败……
那一天谢安青高考顺利, 拿到了想大学的通知书,谢秋岚走在放学路路上,忍不住和黄怀亦炫耀。
黄怀亦录下来了。
“是谁说考A大就顺顺当当考上的啊?”
“我孙女。”
“笃, 笃。”
印章在指关节下轻响。
陈礼听着那道声,和薛渡把那一天变成今天,把谢秋岚的炫耀变成谢安青想要的山花烂漫,放给所有人看。
现在是晚上八点十五分,纪录片已经接近尾声。
陈礼在工作室附近的国字号老店定了包厢,请薛渡几人吃饭。吕听琢磨着事情大功告成, 身上班味要散, 一晚上端着酒杯就没停。
薛渡被她捧得高兴,又喝一杯酒下肚,蠢蠢欲动地问陈礼:“这么好的片子,确定不出手?”
陈礼今天的心思不在饭桌上,闻言, 她不知道第多少次凝固在手机的视线晃了晃,才抬起来看向薛渡:“不出。”
薛渡:“我不止不要这几天的报酬,还可以给你高于市场两倍的价格。”
陈礼但笑不语。
薛渡:“三倍?”
陈礼牵着嘴角摇头。
薛渡:“最好的平台, 最黄金的播出时段?”
陈礼:“多谢美意,但——真不出。”
薛渡失望地耸了耸肩, 随口问:“不公开播出, 你花这么大力气做它干什么?”
陈礼:“哄人。”
薛渡:“谁?”
陈礼手指蹭了蹭膝盖, 笑着举杯:“抱歉。”
薛渡会意,没再强求,隔空跟陈礼碰了碰,干闷一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