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秀梅信她有鬼。
“坐直。”谢秀梅说,她拉了个小板凳坐下,说:“我要把伤口里面的泥沙清干净,会很疼,你忍着点。”
谢安青压在头上的双手隔着毛巾捂了一下,咬紧衣摆。
静悄悄的卫生室里只剩暴雨击打房屋、地面的响动。
棉球不断被染红换新,刺激漫长的痛感让谢安青脑子前所未有的活跃,她猛地一把抓在桌沿上,手指抠紧。
“砰!”
外面正在打吊瓶的小孩子被惊到。
她妈妈抖着腿哄了几声,小声对谢秀梅说:“你给她找点甜的含着。别人我不清楚,我姑娘只要一吃甜的,天大的事都能暂时忘记。”
谢秀梅:“现在这情况,上哪儿去给她找。”
“村部有没有?”谢秀梅问。
谢安青嘴唇动了一下,说:“没有。”
谢秀梅沉声:“那就再忍一忍,快好了。”
谢安青:“嗯。”
约莫半小时,谢秀梅摘下手套,松一口气说:“好了,三天后过来换药,这期间不要碰水。”
谢安青浑身冷汗,把毛巾还给谢秀梅说:“我回村部。”
谢秀梅:“熬一晚上了,找时间休息会儿。”
谢安青:“知道。”
谢秀梅打着哈欠去房间睡觉。
打吊瓶的小孩子已经重新安静下来,她妈妈正在靠在旁边小憩。
卫生室里突然陷入安静。
谢安青拖着绷久了有些发软的步子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折回到诊室,不久又去了村部,再出来,雨衣下的口袋鼓鼓囊囊的,像是塞了很多东西。
————
村里,陈礼这一觉睡得很差,一是雨声风声太大,二是脖子不动都疼,三是胸腔里大起大落的情绪还在持续,搅得脑子又累又乱,总想冒出点什么,她就这么翻来覆去折腾到四五点才昏昏沉沉静了下来。
临近十二点,雨势渐小。
陈礼按着抽痛不已的太阳穴坐起来,看了眼外面——天黑沉沉的,鱼池满了,石榴花、月季瓣和黄绿交错的树叶铺了一地,让人没有一点要出去的欲。望。
现在也不是好时机。
陈礼缓了一会儿,拖沓着步子走到矮桌边坐下,打开电脑导照片。
她昨晚拍得不多。
去的时候着急追人,回的时候着急赶路,仅有几张能用的都拍在横着洋槐的河边。
陈礼导出来,一动不动凝视着谢安青被洪水冲向洋槐时骤然紧绷的侧脸、紧闭的眼睛和痛苦的神情,目光越陷越深。
她得承认了。
W屡次的反问、提醒没有错,这么犟又这么爱哭的人,她惹不起,也不能惹。
那要走么?
只要她肯,这张照片足够引起轰动,带给她一切想要的关注度。
她请她的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至于先前的纠葛……
昨晚的火气和合作也足够抵消。
那,要走么?
雨还没停。
陈礼背靠沙发听着噼里啪的雨声,很长时间没动。
“滴——”
电脑低电量报警。
陈礼情绪薄弱的眼皮缓慢垂下又抬起,伸手将电脑合上,从包里翻出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根咬着,然后起身,把被地毯里的雨水洇湿的睡裙脱在地上,赤身走到窗边。
窗玻璃上挂满了水痕,青白烟雾逆着水痕坠落的方向徐徐向上。
陈礼偏头甩了一下头发,侧身靠向墙壁——额角抵着冷冰冰的玻璃,脖颈被拉长,露出里面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和仍旧鲜红的吻痕。她细白。精瘦的腰上被绳索磨红了一圈,细看还有被人掐出来的手指印,若隐若现,和颈边的红斑一左一右,透着阴雨天极致的暧昧。
陈礼什么都不知道,去拨一绺没有甩到身后头发时,夹着烟的手指无意从吻痕上面经过,顿了顿,听见后院哗啦一声响,哪盆花大概被打碎了。
陈礼换了身衣服,准备下楼洗漱。
门打开,听到悉悉索索一阵动静,她步子顿住,低头看向门把。
上面挂了一个绑着活结的塑料袋。
陈礼取下来拆开,看到里面有消毒水、棉签、纱布、消炎药……
和一把水果糖。
奉命来带陈礼去混午饭的谢槐夏噔噔噔跑上来看见,奇怪地说:“这不是儿童节那天,我送给我小姨的糖么,怎么在这儿?”
陈礼目光轻闪,捏了一下塑料袋:“不知道。你要吃吗?”
谢槐夏指着腮帮子摇头:“我蛀牙了,正在戒糖。”
说完,谢槐夏扒开塑料袋,探头到里面数数。
“1,2,3……”
“25颗。”
“我是按照我小姨年龄送的糖,一共26颗,她就给自己留了一颗啊。”谢槐夏有些不高兴地说。
陈礼往里看了眼,没告诉谢槐夏,这25颗可能是谢安青能拿出来的全部。
几天前,山佳入户做医保宣传,陈礼碰到过她。她电动车钥匙上挂了一个塑料球,可以打开,里面装着一个用玻璃纸叠的千纸鹤,阳光照上去,变幻的色彩非常梦幻。
陈礼就随手拍照了张。
山佳也跟着入画了,她当时很不好意思地碰了一下塑料球,说:“我前几天挨训,没出息地哭了,谢书记给我糖安慰我。这个是糖纸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