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收到的这些稿件的撰写者,大多家境一般,但又对自己的水平有着清晰的认知,他们在得到一份能够补贴家用的邀约时,哪会狠得下心拒绝。
乔安想着,等《每周早报》正式运作起来后,她还可以顺势提出信息费制度。如果有人愿意向他们报社提供有价值的新闻线索,一经采用,即付一定的报酬。
但真正让她惊喜的是分类于文学版面里的一份小说稿。
这篇尚未完结的小说,一开篇就以反传统的叙述角度吸引了乔安的注意力。
从人物塑造到外界环境描写都隐隐透着一种病态般的紧绷感,作者毫不留情地把人物置于种种对立冲突中,对情节高潮的设置恰到好处,酣畅淋漓。
这种对情节的把握度,对节奏的掌控力,再配上那尖锐的文字,乔安只能用惊艳这个单词来形容。
她立即看向刚刚被她完全忽略过去的作者姓名。
“……陀思妥耶夫斯基。”
乔安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他是现实主义的代表,是成功在文学史上留下了自身耀眼光辉的文学大家。
当这位大师的名字映入她眼中的那瞬间,之前她隐隐感到有些熟悉的创作风格就串珠引线般得到了解释。
果然非陀翁莫属。
哪怕是曾经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多次嘲讽的纳博科夫,都称赞过“他对高潮和悬念的设置把握近乎完美”。
非凡的人生经历,磨砺出非凡的文笔。
乔安记得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青年时期,他曾因反对沙皇被判处死刑。就像是一场闹剧般,在即将行刑时他又被改判为服苦役,然而这一切其实都不过是沙皇的惯用手段。
后来他又参加兵役,在成为少尉后,终于拥有了难得的喘息时间。
服役结束后,他前往彼得堡与兄长团聚,合作创办杂志,但是他并没有由此走上人生巅峰。他的杂志因为刊登了他人的一篇敏感性文章,从而遭到查封。
事业失败,他的家人又相继去世,债务缠身。
从时间上来算,这几年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落魄时期。
这样一看,他会来供稿也有了理由。
只是不知道这位未来的文学巨匠,到底是公爵夫妇中的哪一位请到的。
这份小说稿件的到来,让乔安有了些其他想法。
等第一刊报纸发行后,她准备以这份稿件为中心来实施一些营销手段。
老实说,她最初并不打算针对小说版面进行营销。
主要是因为如果没有质量过硬的稿件,营销很容易失控,最后不过是自取其辱,这个时代的文豪们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现在有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坐镇,这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第238章 安娜·卡列宁娜
乔安决定令人把每一期报纸刊登过的文章原稿都保存下来,单是围绕着这类作品的手稿,日后就足以开一场原稿真迹展览会了。
当然这大概要等到《每周早报》成名已久后再开办,才会有那种奇效。
她只好把这个计划暂时按捺下来。
不过等过段时间,她觉得可以请陀思妥耶夫斯基去医院做一次全面体检,就当是员工福利了。
他曾经的服役经历,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容忽视的伤害。既然她知道此事,就不妨做点举手之劳的好事。
至于现在,她把对方的小说稿单独挑了出来,认真琢磨了一番。
理清自己的思路后,她已经堪称熟练地从抽屉中取出几张空白的纸。
书架的影子横在桌面一角,寂静的书房内一时间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的沙沙声。
此时,莫斯科的一处公寓内,同样有人在奋笔疾书。
桌面上铺满了充斥着字迹与修改痕迹的小说手稿,垃圾篓里也有几张被攒成一团的废纸。
随着时间流逝,室内的光线逐渐黯淡,陀思妥耶夫斯基始终坐在椅子上没有去点灯,以防止思路被打断。
在天色彻底淹没房间前,他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笔。
他这才站起身去点燃放于室内的那几盏灯。
温暖明亮的光芒重新降临。
陀思妥耶夫斯回到书桌前整理稿件,不知不觉中他的动作渐渐慢下来,他把手中的稿件扔到一旁,捏了捏鼻梁。
他跟《每周早报》签订了报酬丰厚的供稿合同,但是那部小说纯属生活救急之作,从诞生伊始就注定了它写不长。
他现在正在构思着一部新作品,虽然还未曾正式落笔,不过他的心思已经开始渐渐挪到那上面了。
可问题是,他不确定他接下来的那部作品能否让报社的审稿人满意。从题材上来看,他的新作品注定不属于目前的文学主流题材。
他并不想失去自己现在丰厚的稿酬,以及这所公寓的居住权。
改天要与报社再谈一谈这件事。他这样想道。
然而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先一步联系报社,报社的工作人员就主动找上了他。
咖啡馆内,他看着坐在对面的报社编辑,谨慎地问:“我的稿件出问题了?”
但是不应该啊。自从他摸清楚了沙皇对他的监视力度以后,他就决心不再留下把柄。
他冷静地回忆小说的内容,然后无比肯定里面的情节绝没有触及敏感线。
编辑立即否认:“完全没有这回事,不过我也的确是为了您的作品而来。”
“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您提供给报社的那篇连载小说我看过了。我只能说精彩!实在是太精彩了!”编辑真心实意地赞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