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轻哼一声儿,“准噶尔就是皇上额头上的淤血,什么时候准噶尔彻底平定了,皇上的头才能全然不疼了——也唯有多贵人这样儿,同时出身喀尔喀和厄鲁特、成吉思汗后裔家族的格格,才能帮皇上这么拔出这段淤血来。”
皇帝忍住一声轻叹,伸手攥住了婉兮的手。
婉兮深深吸一口气,对上他的眼,“……奴才,其实心下全都明白。奴才只是,这回忍不住发了些小性儿。爷可怪奴才?”
皇帝伸手,将婉兮拉进怀里,放在膝上。
“说说吧,那也是你心底的‘淤血’,不拔出来,便堵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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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体温和气息,将婉兮紧紧环绕住。婉兮便忍不住抽鼻子,垂首低声道,“……其实奴才没忘了自己的身份。奴才是皇上的后宫,便从正式初封那天起,就知道自己的本分:什么时候该争,什么时候儿不该争,奴才都明白的。”
“多贵人也是皇上的后宫,皇上同样也是她的夫君,她便是有什么心思,都是她该有的权利,我不该故意给她掉脸子的——可是她终究曾经与我那样亲厚。这身边儿的人忽然这样儿了,我便当真有些难受了。”
因这样的缘故,婉兮便想起从前那忻嫔在永寿宫里的模样,耳边就是忻嫔一声一声的‘令姐姐’……她这会子的脾气,其实不全是对多贵人的,也有过去对忻嫔的那一段记忆的。
婉兮说得难受,便转身抱住了皇帝的脖子。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奴才终究还是有些恃宠生娇了。奴才也是凡人,奴才这三年接连给皇上添了三个孩子去,奴才就被皇上给惯坏了,自己心下便也骄矜起来了。便总想着,将皇上独独霸占了去,不想给别人儿了。”
婉兮将面颊贴住皇帝的面颊,“爷……便生了奴才的气吧,更别再如这三年这般惯着奴才。奴才可也是恃宠生娇的人,叫皇上给惯坏了,就也会这样儿不分轻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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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含笑听着,听到后来,眼中也是微微涟漪了。
他抱紧婉兮,轻叹了一声儿,“傻样儿!爷惯不惯着你,是爷自己心里的愿意,又岂是你说让与不让的?”
“爷既然惯着你,便是早就知道你是值得爷这样惯着的;爷既然能惯着你这三年,又或者说是那长长的十九年……那爷凭什么就不能继续惯着你了?”
“你恃宠生娇,那是爷惯出来的;既然有爷惯着你在先,那你恃宠生娇起来,那就是你的资格,爷就也愿意受着你的小脾气儿——爷自己惯出来的毛病,爷难道还不自己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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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原本是准备听皇上说些语重心长的话出来,比如说说多贵人身份在今年的要紧,或者再说说孙灏的那件事儿——可是哪儿想到,皇上说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番的“歪理”!
更何况,这位爷都马上五十了呀……
婉兮便又是忍不住扭捏,又是忍不住笑,在他怀里扭股糖似的拧了几圈儿,终是无奈地举起拳头来,轻轻砸在了他肩上。
“爷说些正经的话,就不成么?爷说这些,叫奴才心下又如何自处?奴才这会子……便更惭愧了。”
皇帝大笑,捉住她的拳头,“爷都说了,这都是爷给惯出来的,爷自己活该受着;你又惭愧什么去?”
婉兮红着脸伏倒在皇帝怀里。两臂圈着皇帝的脖子,却不肯再叫皇帝看见她的脸。
她目光放远,“……奴才这会子为何非要耍这小性子?就是因为,奴才实则心下都明白,今年这个特殊的年头,皇上理应盛宠一位厄鲁特的格格。不是多贵人,那也应该是祥常在。”
“今年注定是平定准噶尔的大庆之年,厄鲁特蒙古、喀尔喀蒙古,以及这内外扎萨克蒙古各部旗盟都在翘首看着后宫里这几位蒙古嫔妃,尤其是多贵人和祥常在两位。而多贵人又是成吉思汗后裔的博尔济吉特氏,故此皇上怎么都该宠多贵人才是。”
“宫外人不知道后宫具体情形,用以判断后宫是否受宠,便也只能从位分、皇嗣两个方向上去猜测——多贵人和祥常在这会子初封的位分低,皇上不可能骤然叫她们越级晋位;故此皇上其实是该给她们孩子的……”
婉兮说着直抽鼻子,“故此不管多贵人自己是否争宠,皇上今年都一定会对多贵人格外施恩……这是奴才不该计较的,是必定要发生的,奴才就是因为太明白,情知不该拦着,奴才心下便反倒更有些难过了。”
皇帝轻叹一声,轻轻晃着身子,摇着婉兮。
就像个父亲,怀里抱着小小的孩子,轻轻悠着孩子,叫她舒服些。
“嗯……你还知道什么了?”
婉兮又抽抽鼻子,“……还有,孙灏劝谏皇上停止巡幸索约勒济一事。那事儿皇上原本说‘朕初阅其词,以为无知罔识事体,付之不问而已’。可是皇上还是问了,并且发了那么一道长长的谕旨来解说此事,那奴才心下就更能隐约猜中皇上的忧虑了。”
“若孙灏说的那些话都是可笑之言,皇上便不会再问;而皇上之所以还是问了,便说明孙灏的话并非都是笑柄之言——便如孙灏说,‘索约勒济,地在京师直北,远与俄罗斯接界。一似轻车前往,不无意外之虑者’……皇上虽叱责,可其实,孙灏说的风险,其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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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深深吸一口气,静静凝视婉兮。
“小东西……又被你看穿了。”
婉兮却笑不出力,仰头深深凝视皇帝,“……索约勒济地处呼伦贝尔,距离京师遥远。且皇上将诸多来降的厄鲁特部落安顿在呼伦贝尔。皇上此番巡幸到彼处去,若这些厄鲁特部落人心有变,那皇上……便陷入他们的重围了。”
“这几年西北用兵,厄鲁特诸部降而复叛的例子还少么?此时他们在内地安顿已经数年,有些部落心下贪婪,希冀朝廷多给游牧地、牛马钱粮,经皇上下旨申饬,心下难免已存不满。若皇上此次深入他们的周边之地——不知道他们到时候会做出什么来。”
皇帝也重重点头,“爷谕旨里虽点明‘今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及喀喇沁贝子瑚图灵阿、扎拉丰阿、俱在朕前。试问索约勒济、非即伊等之部落家室耶?伊等非国家教养之子孙臣仆耶?以伊等恭诚望幸,迎请尤恐不及,而谓有意外之虑,当亦梦呓所不应出此者矣’……可是这话,爷不过是说给这班蒙古臣子听的,用以敲打他们罢了。”
“爷心下……实则也不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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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轻笑点头,缓缓抬起头来,对上皇帝的眼,“爷别怕,多贵人的母家就在呼伦贝尔呢。噶勒杂特部是三万户的大鄂托克,多贵人的阿玛根敦又是大宰桑……便是他们一路来归,途中遭遇乌梁海劫杀,大部分人户都已失去,可是根敦这会子佐领里还是有一百四十多户。”
“其余周边的杜尔伯特、明噶特等部,人户都不及根敦手下人户之多;再者,根敦为成吉思汗后裔的博尔济吉特氏,对杜尔伯特和明噶特等各部,也有巨大的影响。只要爷到呼伦贝尔时,有根敦陪伴在畔,相信那些来归的厄鲁特各部,心下杂念必定不敢丛生。”
皇帝定定望住婉兮的眼睛。
婉兮受不住皇上的目光,再度伸臂抱住了皇帝的颈子,将脸藏住。
“……爷这次出巡的安危,多贵人母家重担在肩。唯有多贵人得宠,才能叫她母家安心;才能叫那些来归的厄鲁特各部,归心。”
“奴才都明白……爷,奴才耍这顿小性儿已是耍了一个月去,奴才心下却没糊涂。奴才耍够了,爷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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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皇帝与婉兮,缠绕许久。
皇帝这一晚不准熄灭灯烛,非要细细瞧着婉兮的神色。
婉兮害羞不过,推着皇帝软求,“……吹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