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氏面色顿时一白,“……若要如此,妾身宫里哪里还有那么多房屋可用?”
皇帝却含笑点头,轻轻拍拍那拉氏的手,“那皇后便也委屈一点,将你目下所用的房屋,腾两三间出来,就也是了。”
那拉氏一声轻喘,“皇上……是要妾身这个中宫,为一个新进宫学规矩的女子腾房屋?”
皇帝却依旧含笑,温柔点头,“皇后母仪天下,自当爱民如子,将后宫所有嫔妃都当做自己亲生姐妹。皇后必定能如此,朕最是放心。要不然……皇后岂不失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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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终是说不出话来,只能定定望住皇帝。
皇帝面上眼里没有半点不豫之色,一径温柔如水,暖如春阳。
那拉氏不由得猛地抽回了手,不再看向皇帝,径自直挺挺坐正。
皇帝面上依旧笑意温柔,便也自自然然收回了手,目光温煦从一众嫔妃身上扫过。
买丽克还在地上站着,皇帝便起身,亲自走过去,与买丽克说了两句话——这话,竟是在场所有人都听不懂的。
豫嫔给婉兮介绍,“这是回部的语言。”
婉兮含笑点头,“我一直好奇回部的语言该是什么样儿的,想来必定与古时候那些西域的商人、女子所用相同。今儿,终于听见了。”
婉兮又回眸向语琴含笑解释,“皇上一向将所有编入旗下佐领的部族,都一视同仁。故此皇上不但满语、汉话、蒙语精通之外,便连高丽话、鄂罗斯话、西南苗疆、雪域藏人的话,也都运用自如。”
“如今回部之乱平定,皇上便连回部的话也能说得这样好了。”
语琴惊得不由得瞠目,“我当年进宫,只会说汉话,不会说满语,便是有你教我,还学了好几年去才勉强能听得懂些……皇上竟然能学通这么多话?”
婉兮含笑眨眼,“还不止这些。钦天监里还有洋人,我还听说皇上向钦天监里的洋人学欧罗巴的话呢。”
颖妃也是张了张嘴,“……皇上是不是早定了心思,要选回部女子入宫?皇上就是为了这个买丽克才学的回话吧?看起来,皇上好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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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妃的这一句话,倒是叫语琴等几个人,面上都黯然一下。
终究,那回部的女子,天生的五官艳丽,叫她们心下都有些自惭形秽。
婉兮悄悄儿冲颖妃做了个鬼脸,“哎哟,是不是我那黄酒洒出来了?怎么迎面一股打鼻儿的酸味儿?”
颖妃脸一红,“令姐姐又笑话人!”
婉兮含笑冲几人点头,“不是的。这会子只是朝廷平了回部之乱,却并非回部初次归顺朝廷——便如吐鲁番的额敏和卓,便是康熙爷年间就曾出兵助力朝廷,征伐准噶尔;雍正十年的时候儿,就被先帝封为扎萨克辅国公了。”
“故此皇上学习回部的语言,该是当皇子的时候儿就开始了,并不是这会子才为了一个回部女子所学。”
颖妃红着脸吐了吐舌,“我说嘛!不然皇上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学会了啊。你们听,那话还打着嘟噜儿的,颇有些难学才是~”
还是婉嫔稳稳地坐着,看语琴和颖妃都说够了,才伸手过来轻轻按了按婉兮。
“看戏的时候儿,你明明可以听豫嫔的提醒,用蒙语与她说话,可是你却没说;而今儿,皇上也没用蒙语与她说话,而是特地用了她们部族的言语……”
婉兮会心抬眸,与婉嫔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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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定完此事,便将买丽克交给了那拉氏,他自己含笑起身离去,赴“山高水长”,赐王公大臣、蒙古王贝勒额驸台吉、及霍罕、巴达克山、齐哩克、博罗尔、布噜特、诸部使臣等茶果。
众人都知道,“天地一家春”接下来为了安顿买丽克,又有一番好折腾,这便都起身告退。
大家一起朝外走着,话题自然都是围绕着这位买丽克。
同来自厄鲁特蒙古,对回部多年杂处相居的豫嫔、祥贵人,这会子成了众人争相请教的焦点。
豫嫔是跟在婉兮身边儿,倒没怎么多话;倒是祥贵人颇有些得意洋洋地道,“姐妹们世居内地,没见过几个回部女子,才觉得那买丽克相貌艳丽罢了……我母家在西域这些年,什么样的回部美人儿我都见过。说实在的,这个买丽克的相貌,在回部女子当中,也不过中人之姿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兰贵人听了,便也点了点头,“可是她终究是出自和卓家,凭和卓一家在回部的地位,她母家的身份倒也显赫。更何况皇上刚封了她叔父为辅国公,她哥哥是一等台吉呢。”
“身份显赫?”祥贵人却反倒捂嘴笑了起来,甚至笑弯了腰,“要说他们家身份显赫,对那回部人去说,倒还罢了;可千万别到我们蒙古人眼前儿来说。不然啊,我们当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婉兮听了都一皱眉,轻轻瞥向豫嫔。
豫嫔便也会意,轻声道,“囊囊放心,我自然不会如她那般口无遮拦。”
语琴听得有些迷糊,忙问婉兮,“你们究竟打什么哑谜呢?看戏的时候儿,你特地不在买丽克面前说蒙语,可是她明明是能听懂蒙语的……这会子那祥贵人又得意成那个样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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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亏婉兮这几年来不间断地看“狐说先生”赵翼的笔记;而赵翼曾为刘统勋家幕客,刘统勋则为《西域图志》的负责人,故此赵翼的笔记里,对于西域的描述颇为详尽、翔实,便也叫婉兮对于西域所居的厄鲁特各部、回部有了相当的了解。
这会子便是不用豫嫔来说明,婉兮也能准确说出其中的原委。
“……当年准噶尔辖制西域,回部受其要挟。回部的和卓都被准噶尔人驱赶至伊犁东北之地,沦为阶下囚。和卓一家在伊犁不但再没有尊贵的地位,甚至要自己种地来养活自己。”
“他们会听会说蒙语,也是在那段日子里被迫学会的。故此我在她面前才反倒尽量不用蒙语……”
婉兮说着也是轻叹一声,“对于和卓一家人来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祥贵人母家从前就是准噶尔的宰桑,曾在伊犁看管过和卓一家。故此她从小便习惯了蔑视她们,这会子才这般得意。”
颖妃回眸狠狠瞪祥贵人一眼,“这算什么,戳人家就伤疤,还得意成这样儿!叫她为我延禧宫的贵人,我当真是脸都要被打红了!”
语琴也与豫嫔道,“这话祥贵人说得,咱们必定不能这样说。即便是回到咱们景仁宫,关起宫门来,便是兰贵人要问你,你也当守口如瓶。”
看语琴这般已然自然而然端起了一宫之主的威仪来,婉兮不由得含笑凝眸。
豫嫔忙行礼,“庆妃囊囊放心就是。谁人心上没有旧伤疤?今日咱们揭旁人的,难免他日,旁人也同样揭咱们的。这才是得不偿失。”
颖妃轻叹一口气,低声道,“这会子我真佩服庆姐姐了。我那延禧宫里啊,可没这么好节制。”
语琴摇头苦笑,“瞧你说的,你没见那边儿打听得最热闹的,不就是我宫里的兰贵人么?我与豫嫔能说这样的话,与那兰贵人又何尝是容易说得通的?”
婉兮听着,缓缓低眉。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咱们这后宫里,各宫关起门来,看似一个家,却实则一个屋檐下的并非亲人呢。”
“小到一个宫,大到咱们东西六宫,甚或再加上太后宫、太妃宫,这整个后宫去……道理便都是一样儿的。”
“从前咱们自己是宫里位下人,上头有人为主,咱们得低头听着;而如今,咱们自己的年岁也都大了,各自为一宫之主,便再低头忍着,倒不成规矩了。”
婉兮缓缓抬眸,眸光清静,望住语琴和颖妃,“既然宫里人多心眼儿也多,那咱们便再只听之任之也不是事儿。是时候咱们挺起了腰杆来,先将自己宫里整肃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