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含笑眨眨眼,“便如这大清的后宫里,说到汉女,第一个特征便是缠足——便也有人说,汉女缠足的习俗,就是起源于这位窅娘。”
“窅娘面貌之美,可由这个‘窅’字窥见一斑;窅娘的舞姿之妙,又成为史书上唯一能与汉代赵飞燕相提并论之人。”
“所以你瞧,一个有回鹘血统的女子,竟然开创了汉女缠足的先河;可以与赵飞燕并论而竞美。那你们回疆与我们内地,乃至江南汉人的生活,何曾远隔了?又何曾是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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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丽克听得也是微微张开了嘴。
“原来,汉女缠足的习俗,竟然可能是一个回鹘后裔的女子开创的?天啊,我从来就没想到过。”
婉兮含笑点头,“其实说到窅娘,都已经算晚的。咱们还该往前再继续推算——比如说到回鹘商人从西域到内地来经商,这便是大唐时候再常见不过的事;后来大唐遇安史之乱,险些灭国,还是回鹘出兵协助平叛,这才叫大唐气数又能延续下来。”
“故此大唐国都长安,亦即今日的西安,大唐皇帝便下旨,将城中最繁华的钟鼓楼处,赐给回鹘商人经商……从大唐至今,数百年来依旧如此,这便是大唐为了感谢回鹘的救国之恩。”
说到“救国之恩”四个字,买丽克的面颊也不由得红了。
婉兮点头,“虽然那是大唐,此时已是大清,但是中原王朝实则一脉相承。便是如今咱们皇上每年的祭祀里,还都要拜祭历朝历代的先帝。咱们大清的皇上,从不仅仅将自己当成大清这一代的皇上,更不只是满人的皇上,大清是传承汉唐,历朝历代绵延而来。”
“故此那大唐时候的救国之恩,咱们大清也同样记着。”
买丽克的脸颊,便更加红润了起来;那一双天生深凹明媚的眸子里,更是波光流转。
这个回部女子,从正月十三同乐园看戏那日,整个人便是苍白隐忍的;这一刻,终于在婉兮面前柔软了下来,那容颜里天生的艳丽,便也如花朵徐徐绽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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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望着这样的买丽克,终于放心而笑。
“还有更远的呢,例如汉代,中原与西域便经由丝绸之路经商来往。内地太多的诗词里留下了关于‘胡姬’貌美、善舞的记载去。便如汉代的乐府诗中便曾说‘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
买丽克不由得含羞微笑,“说得好美。”
“不仅美,”婉兮轻轻拍拍买丽克的手,“更可贵的,是性子的直率与刚烈。便如我神往钦佩热依木夫人许久,那首乐府诗里在赞美胡姬的貌美之后,还接下来说‘不惜红罗裂,何论轻jian躯。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便是讲这位胡姬拒绝霍将军门客冯子都,不为权势与金钱所折腰,不惧当场翻脸,扯断红罗带,直斥金吾子。”
婉兮收起微笑,正色凝视买丽克,“再加上本朝这热依木夫人的故事,更叫我觉得,回部女子最动人之处,倒不是倾国美貌、如燕舞姿,而是这一份直率刚烈的性子。”
“所以你瞧,你们回部人,千百年来早已与内地的历史嵌合在一处;西域与内地虽然地理上相隔遥远,但是从来都不是两个世界。此时咱们身处的虽为大清后宫,在后宫里说满语,习俗多是满人的;但是无论后宫,还是整个内地,与你们世代居住的西域,终究还是同一个世界。”
“你日后若吃食、穿着,或者使唤人手等事情上,若有事,尽管来与我说。我好歹还能学着去了解你们一些,必定能帮得上你去。”
买丽克呼吸微微急促,抬眸凝视住婉兮半晌。
终于,买丽克垂首,手上已是攥紧了婉兮,“多谢令贵妃。我不知道你们的汉话该如何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我只懂得说:我很庆幸能在这陌生的内地、陌生的大清后宫里,能够遇见令贵妃您。”
婉兮含笑点头,“我又何尝不是?我与热依木夫人始终缘悭一面,如今见了你,便也叫我心下得偿一半去。”
“更何况你家有功于朝廷。身为和卓之家,你们一家干系到西北回疆的稳定,于国于私,我也都想对你说一声‘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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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得投缘,十分有些恋恋不舍。只是买丽克还是不得不起身告退,“我在皇后宫里学规矩,宫里的规矩严,皇后管得更是严。我出来的时辰已是不短了,不敢再多停留。这便暂且告退,以后还希望能与令贵妃多多盘桓,能跟令贵妃多学学汉学里的典故。”
婉兮含笑点头,“我自然也是巴望着。”
买丽克走了,一路走远,还是几次回头望来。
玉蝉轻舒了一口气,却是含笑问,“买丽克小主这样姿容艳丽,六宫上下都十分防范。主子却如此相待,难不成主子就没有半点担心么?”
婉兮含笑抬眸,“若说带着异域特色的容貌,阿窅她又不是咱们后宫里的第一个。你忘了伊贵人么,她也是来自西域,虽说是厄鲁特蒙古出身,可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同样也是肤色如脂,眉眼之间倒与回部女子更为相像。”
“可是你看伊贵人进宫以来,皇上可有特别的宠爱了去?”
玉蝉想了想,便也点头笑了,“可不是。这世上总有‘各花入各眼’之说吧。便是如回部女子的容颜美丽,可是入不入皇上的眼,却是另外一回事。”
婉兮轻轻点头,“朝廷平准噶尔,准噶尔是蒙古人,蒙古人里自然以成吉思汗的后裔血统最为尊贵,故此有出自博尔济吉特氏的豫嫔进宫;朝廷平回部,回部人里自然是号称圣裔的和卓家族血统最为尊贵,所以必定有和卓家的女儿入宫。”
“你看豫嫔进宫已是三十岁,阿窅进宫也已经二十七岁了。皇上却完全不在意她们的年岁,照样挑她们入宫,便是因为皇上要的不是她们这个人,而是她们的血统和出身所代表的象征涵义去。”
“若要与这样的女子争宠,其实破坏的是朝廷和皇上对于厄鲁特蒙古、回部的一片用心。皇上自是失望,又怎么可能争得来皇上的恩宠去?”
玉蝉便也笑了,“奴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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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三日,皇帝亲自祭祀大社大稷。
同日,皇帝下旨,封皇后位下学规矩女子为和贵人。
当日黄昏,六宫又齐到皇后宫请安时,自是都给和贵人道喜。
因是自己宫里的贵人,那拉氏好歹也要先说些吉祥话儿,这便含笑对和贵人道,“你进宫刚学规矩一个月,皇上就赐封了贵人,这是皇上格外的恩宠。况且皇上还亲自赐下了封号,这便更是难得的。”
同样是皇后宫里的贵人,直到此时林贵人和伊贵人,还都是以母家姓氏为称号,并无封号呢。相比而言,和贵人的确是更显得得宠了些。
那拉氏含笑拍拍和贵人的手,“以和为贵,皇上的心意你自当明白。”
下首列座,语琴不由得转头与婉兮对了个眼神儿。
那拉氏这话当然没错,“以和为贵”,打完了仗之后都要化干戈为玉帛,这叫“和”。可是这话本身虽说没错,却要这样直接给和贵人解释出来,终究有些不是那么回事儿。
和贵人给皇后行完了礼,因纯贵妃没来,和贵人便走到婉兮面前行礼。
婉兮含笑道,“和贵人可知道,皇上最爱美玉。和贵人这封号倒叫我想起这世上排名第一的一块绝世美玉——和氏璧。和贵人的封号,便与那块美玉的‘和’,是同一个字。”
“况且玉璧乃为礼天之器,在玉器之中的地位最为贵重。玉璧又为天子之玉,《周礼》说‘璧琮九寸,诸侯以享天子,故此和氏璧后来便化作天子独掌的‘传国玉玺’。故此和贵人的封号一经提起,在我心中已是化作那至美、至高的和氏之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