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神色平静如水。
“没有,我哪儿有那般先见之明?要不,我都能当萨满婆婆,可以自己请神啦……”婉兮抬眸,静静望一眼十月里干冽却碧透的晴空,“我啊,只是这些年与皇上相伴,大约摸地能觉察皇上一些异常之处。便如皇上刚回京,便这么三天去了皇太后宫里两次——便是皇上孝顺,从前三天一小安,五天一大安的,却也没有忽然三天去两次这么勤的。”
“我便忖着啊,或许皇上是要与皇太后商量什么事儿呢;又或者,即将发生些什么与皇太后宫里有关的事儿了。”
婉兮说着,微微回眸,瞟向忻妃那边厢一眼。
“我却也没想到,皇上其实是赐封了个皇太后宫里的新人来,给她添堵了去。”
语琴恍然大悟,便也笑了,“更妙的是,这个富察氏,我记着你与我说过,是咱们皇后娘娘亲自挑选了,送进皇太后宫里去的呢。”
婉兮便也悄然笑开。
“可不是?就凭忻妃这几天与皇后吵成这般乌眼儿鸡似的模样儿,皇上忽然赐封了这个福常在,忻妃必定觉着皇上是在给皇后加持,是站在皇后一边儿去了。”
语琴都不由得咂嘴,“啧啧,我若是她,这会子怕都要气得晕倒了。哎对呀,她那天那么容易就倒了,今儿怎么反倒站得这么直?”
说着话儿,远处明黄伞盖按序而近。
婉兮与语琴便也收了声,一并立在那拉氏身后,按次行礼。
忻妃有些等不及,又仗着怀着身子不必行大礼,这便鹤立鸡群一般,独独高高站在人群之中,想叫皇上一眼就看见她。
她等着,盼着,压着心底那些翻涌不息的酸楚,两眼直勾勾望向銮驾队伍中那为首之人。
皇帝穿行服,高坐白马之上。
忻妃相信,皇上必定已经看见她了。
她柔婉地微微蹲身,叫自己的姿态既曼妙,又有些委屈。
这般模样儿,皇上便自然会明白了她的心境吧?
銮驾队列终于停了下来,皇帝翻身下马。忻妃的心狂跳了起来——接下来,皇上是不是要冲她走过来了?
皇上他,一定会亲手扶着她,与她闻言软语,或许也说几声歉意。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皇上走到近前,她便柔婉地说,“妾身恭候皇上多时”,或者顺便再梨花带雨一番。
只需皇上的怜爱,那么之前皇后她们给她的羞辱,她便都可漂亮地反击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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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7章 酸酸甜甜
忻妃面上的神色、身子的姿态,都那么明晃晃地写明了她的渴望。
皇帝还在马上时,便已遥遥看见了。
他一任白马走到内廷主位的队列近前,不慌不忙地下马,将马缰和马鞭悠闲地交给随驾的銮仪卫侍卫,两手攥住腰上的黄带子,立住浅浅而笑。
他根本就不急着走向谁,而是先接受完后宫的行礼。
“都起克!”一众后宫全都蹲身而下,皇帝这才爽朗地笑着,伸手向半空里,虚扶了众人一把,“朕这一走就是十天,你们在园子里,可都安好?”
一众后宫自都娇羞而笑,忙向皇帝齐声呖呖道,“妾身安好,谢皇上体恤。”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从众人面上依次滑过;也顺道儿,在忻妃的面上停了停。
却只是停了停,没有比其他人多一点儿。甚至因为妃位之上如今人最多,一横排六个人,一字儿排开,按着行走的次序,忻妃只能排到最边儿上去。因为角度的问题,皇帝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的光景,反倒最短。
皇帝的目光在忻妃那一瞥即收,却是含笑大步迈到了那拉氏面前,含笑伸手,“皇后,这十天便有劳你了。”
皇帝究竟走向谁的答案,终于明晃晃摆在了忻妃的面前。
一股子十月里已经寒凉的空气,骤然冲进她的鼻孔,在鼻腔里凛冽而过,仿佛化成一柄薄刃,凌厉地切开她鼻腔、咽喉和气管去。
疼倒不怕,最怕的却是那份寒冷彻骨啊。
那拉氏自是欢喜,含一抹羞涩,就着皇帝的手便站起身来。目光先在皇帝面上牵挂地滚过一回,轻柔道,“皇上此番回宫,到太庙行礼,是尊飨列祖列宗;又到永和宫拈香,这便是致敬先帝……妾身是皇上的妻子,此次没能随行,心下却也同样诚挚向先祖们叩首了。”
皇帝含笑点头,“皇后有心了。”
那拉氏目光一转,越过皇帝的肩头,瞭望向皇帝身后。
“妾身已经听见了喜信儿,皇上赐封了皇太后宫里的福常在……既然已是正式赐封,想必福常在便不必继续在畅春园里伺候,合该随着皇上一同回咱们这园子了吧?”
皇帝长眉轻挑,长眸含一缕笑意,垂首望住那拉氏。
那拉氏心下微微一虚,连忙道,“妾身正想着要为福常在安排寝宫,故此才请皇上明白示下,妾身好去安排。”
皇帝却笑笑,伸手拍了拍那拉氏的肩,扬声道,“福常在的进封,一来是因为她在皇太后宫里伺候得周到,叫皇太后欢喜;二来么,朕听说福常在是皇后亲自选的人,又亲自送进皇太后宫里,极力在皇太后跟前举荐的……皇后的眼光,朕自是最信得过的,皇后看好的人,朕也喜欢~~”
皇帝这话说的,倒将福常在的忽然进封,直接与那拉氏给联系起来了。叫外人听起来,仿佛是因为那拉氏的举荐之功,福常在才得以忽然进封的。
那拉氏有些尴尬,可皇上刚刚那话,她又不能否认。她只能讪讪地笑,“……妾身选了富察氏和汪氏两个,送进皇太后的宫里,都是为了方便伺候皇太后的。故此妾身的眼光倒不要紧,更要紧的是皇太后喜欢,那才好。”
皇帝爽朗地笑,“皇太后喜欢!皇太后说,秋狝木兰这四个月啊,皇后赴汤泉行宫,皇太后身边儿多亏有富察氏和汪氏两个伺候。皇太后宫里上下都说,果然是皇后挑选进来、亲自教养的人,果然言行都颇有几分皇后的气度,故此啊皇太后那四个月里便是没有皇后在身边儿,却也被富察氏和汪氏两个伺候得十分舒心!”
那拉氏尴尬地立在远处,一时都不好判定皇上这话对她是褒是贬,便只能僵硬地勾着唇角苦笑罢了。
皇帝却是目光凝着那拉氏,显出难得一见的帝后情深的模样儿来,“便是因为这个,朕也该奖赏她们两个。既然这两个官女子是皇后亲自挑选的,那朕就也自该将此事也归功于皇后才是。”
“皇太后还说,这富察氏果然不愧是同出自富察氏之门,便不是沙济富察氏,与孝贤不是一支;可是她的祖上却是与哲悯家有亲。故此啊,福常在的相貌上倒颇有几分当年哲悯的影子……哲悯终究是第一个侍奉朕的使女,当年还是皇太后亲自挑选了的,故此虽说哲悯薨逝已经这些年,皇太后依然念念不忘。如今又见到福常在,倒恍惚如见哲悯一般。”
皇帝说着甚至捏了捏那拉氏的手,“皇后当年与哲悯姐妹相伴,想来十五年来,皇后自也无时无刻不思念哲悯,也更能明白皇太后心下对哲悯的想念去,故此才特地挑选了福常在进宫,送到皇太后宫里去吧?皇后孝心、念旧之心,朕甚慰之。”
皇帝这般款款情深、娓娓道来,可是婉兮立在那拉氏身后,已是都要忍不住了。她只得使劲低垂了头,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儿,这才叫自己没笑出来。
皇上啊,这个狐祟,当真是越老越滑。这一段话说下来,又要叫皇后娘娘多少时日才能消化得下去啊?
皇帝难得在众人面前独独拉着那拉氏的手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其余众人便是陪着站着,倒也罢了;唯有忻妃着实有些辛苦。
肚子里的坠坠感越发沉重,便仿佛有一只手拽着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朝肚子里掉下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