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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三十年,迈着带了一丝凝重的步伐来到人间。
正月初一,皇帝在一系列祭祀行礼之后,夜色降临,皇帝在乾清宫赐宴宗室王公。
与此同时,坤宁宫里属于女眷们的家宴,也如期而至。
那拉氏今年格外讲究礼仪,在家宴正式开始之前,带着一众嫔妃、宗室福晋们,将坤宁宫里供奉的所有神祗,都拜了一个遍。
往年这事儿都是皇太后为首,可是今年皇太后却乐得都交给那拉氏去。
容嫔有些纳闷儿,这便悄声问婉兮,“……瞧皇后娘娘那副得意的模样儿,我倒不明白皇太后今年这是为何了。”
婉兮垂首笑笑,“阿窅你是西域人,有些习俗与内地有所不同。你可知道皇太后今年是什么岁数了?”
容嫔垂首想了想,“七十四岁?”
容嫔偏头望婉兮,“您的意思是,皇太后是年岁太大了,这便不便再亲自行礼?”
婉兮却笑,淘气眨眼,“皇太后的圣寿晚,都是十一月底了,皇太后这才过完圣寿一个月,故此这会子还不能说是七十四,得按七十三啦论。”
“而在中原内地啊,而在中原内地啊,有‘坎儿年’的说法。七十三、八十四,被认为是老人家的‘坎儿年’。”
容嫔不知道,在中原,尤其是北方有句俗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这便是老人家的寿数关口了,七十三、八十四都说犯太岁,从八字上来说也是容易被克。
“……故此坎儿年的老人家啊,倒不宜去拜神祭祖了。否则倒仿佛是心不虔诚,甚或是将煞气带给神祗和先祖去了一般。”
容嫔也是张了张嘴,“原来是这样儿。”
婉兮含笑眨眨眼,“总归今年啊,不管老太太怎么着,咱们这些当晚辈的,也千万别做叫皇太后不高兴的事儿。要不,这责任可就大了。”
容嫔点点头,“总归我又没有所出,她老人家便也拿不住我什么去,我倒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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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行完了礼,宴桌排开,女眷们这便也都放下谨肃,热闹了起来。
女人们的热闹,自都是从孩子们那儿来的。今年除了宫里原有的这些皇子、公主、格格们之外,四阿哥永珹和五阿哥永琪也都各自添了小皇孙去,这便是暖意融融,天伦一堂来。
丰绅济伦虽说跟石榴差着一辈儿,石榴是舅舅,丰绅济伦是外甥,可是因为两个小阿哥年岁相仿,这便反倒手拉手在一处,便是都会走路了,终究也才都一岁多两岁大,这便都还有些晃晃悠悠的。
两个晃晃悠悠的小孩儿这么手拉手一起走,就更是加倍地娇憨可爱去。
婉兮与四公主两个当母亲的,一起含笑看着自己的儿子,瞧他们舅甥俩这么好,两人也是欣慰的相视而笑。
看罢孩子,四公主方幽幽道,“麒麟保这些日子留在宫里,可叫令额娘为难了?”
今晚上福康安也来了,由舒妃看顾着呢。
原本是外臣之子,没资格进这坤宁宫家宴,可是因为终究是被八公主给推井里去的,皇家有些理亏,这便叫来一起热闹着。
婉兮朝福康安那边看了一眼,含笑摇头,“怎会呢?麒麟保自己聪明懂事,又有舒妃看顾着,倒没轮上我操心去。”
四公主轻叹一声儿,“令额娘便是如此说,我又如何不知道他的性子去?我都不敢放心,公公就更是放心不下。”
婉兮心下不由微微一颤,“傅公爷放心不下?”
四公主点头,“今儿我进宫来之前,公公特地来我公主府求见,便是与我私下里说了此事。叫我今儿务必将麒麟保带了家去。”
婉兮心下如何能不明白九爷的心意去?
她垂首,静静一笑,“替我说声谢,九爷有心了。”
四公主凝注婉兮,“令额娘乃是贵妃,若要说声谢,公公必定要惶恐不安去了。”
婉兮含笑点头,这便指了指桌上的一盘‘勒特条’:“这个我见丰绅济伦那孩子喜欢,便是不吃也能给他咬着玩儿,权充个磨牙的玩意儿去。这是我亲手做的,多预备了些儿,回头你便带回去吧。”
四公主会意,便也点头,“说起来呀,这‘勒特条’可是咱们满人最古老的饽饽,甭管男女老少都是爱吃,可不独丰绅济伦那小子一个儿。我正想着令额娘的手艺呢,这回可带回去给家里人都尝尝去,不知令额娘可肯开这个恩?”
婉兮含笑,轻轻捏了捏四公主的手,“尽管都由你安排就是。篆香和福铃那边儿,你也单辟出一份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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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炕上,福康安终于瞧见了小七来。
舒妃排在妃位之首,故此座位与婉兮本是挨着。不过幸好内廷主位们分两边儿坐,这便倒叫婉兮跟舒妃分列左右去了,当间儿隔着整个屋子地下。
福康安便只能这么若远若近地望着小七看。
虽说终于能见着小七了,他心下欢喜,可是他却也早就感觉到了四公主嫂子在盯着他看。他心下也明白四公主是什么意思了,故此今晚上便也更急着想单独见小七一回。
好容易觑了个空儿,他挪腾着想要下炕,却被舒妃早一把按住,“这是做什么去?炕上暖和,你是养病呢,这便还是呆在炕上吧。”
福康安只得吭吭哧哧地低声道,“姨母,我想去解个手……”
舒妃这便也只能叹口气,不能亲自跟着了,只派宫里一个小太监跟着去。
福康安状似虚弱地走出殿门,待得转过墙角,福康安便黑瞳一闪,已又是往日那个猴儿精一般的伶俐小子去。
福康安伸手从自己腰带上便解下来块玉去,伸手就给塞那小太监手里去,“别不当好玩意儿,我告儿你说,这可是西域和阗进贡来的。”
那小太监自是欢喜得眼睛都乐成一条缝儿了,“奴才不过伺候了阿哥这么几天儿,阿哥就赏给这么贵重的物件儿来,奴才当真不知道怎么谢阿哥才好。”
福康安一扭身,藏在墙角,伸手朝宫里一指,“现成儿的机会来了!你想个辙,帮我去把七公主给请出来就行。”
那小太监却眼珠子一逛荡,却伸手又将玉给塞回福康安手里来了。
“阿哥饶了奴才……奴才是太监,还是上不得台面儿的小太监,奴才哪儿有资格单独去请公主呢?便是要见公主,也得从公主身边儿的官女子、嬷嬷们那边走,奴才可不敢。”
福康安咬了咬牙,又将自己怀里一块金八件儿怀表一狠心就给扯出来了,连同那块和阗玉一起,都给塞回小太监袖筒子里头去,“再加上这个!我可告诉你,这可是‘大八件儿’,外头都是金壳儿,金贵着呢!本是我阿玛的,我稀罕了好几年,磨了好几年,才从我阿玛那给磨来的……进宫来的时候儿才上身儿,都没舍得拿出来看几回,这回也一遭儿都给你了!”
小太监可知道,傅公爷一辈子勤谨,唯独有一个短处,就是性喜奢华。故此傅公爷家里头的东西,都只比外头好,绝不比外头差的。
小太监掂量着手里这两件儿好东西,这边也是再舍不得撒手去了。狠了狠心,咬牙道,“为了保哥儿,奴才哪怕送了半条命去呢,也值了!”
小太监转身儿猫腰就望里去了。
福康安反倒紧张起来,都不敢朝坤宁宫里头瞧。他在夜色里原地蹦了三蹦,背转过身儿去,深深吸气儿,以平息心下的紧张。
——待会儿见了莲生,他又该怎么说?
难道要直接说,“莲生,你别跟拉旺在一块儿”?不成不成,那太不仗义。
或者说:“莲生,你看咱俩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我叫你笑得最多,是不是?那你还是跟我在一块儿吧,我准保这一辈子都叫你快快乐乐的;拉旺那小子……虽说敦厚,可是他没我更懂得逗你开心啊!”
他自己刚想到这儿,都觉得这么说也不好,尴尬得直用脑门子撞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