惇妃一向都不是懂得收敛的人,自从生下十公主之后,尤其是在令懿皇贵妃和皇太后相继离世之后,就更孙猴子没了紧箍咒,这便明知道余文仪就站在明间儿候着,她也扯着嗓子喊。
——就是不怕叫人听见。
余文仪听了,也是皱眉。老爷子心中也梗着一口气,这便扬声道,“微臣听说这世上颇有些‘讳疾忌医’之事。那总归都不是什么好病,故此病人才躲着不肯见大夫,怕叫大夫给看出来。”
“惇妃娘娘是身怀皇嗣,这本是大喜之事,惇妃娘娘自然不必讳疾忌医~~”
惇妃自是听懂了,隔着碧纱橱低声咒骂,“这个老不死的!”
第2688章 番外 该当何罪(1)
虽说惇妃与余文仪没在同一间内,余文仪是在明间,惇妃是避在暖阁里不见。
可是明间与暖阁之间,终究只隔着薄薄一道碧纱橱而已。这高顶厚墙的宫殿本就拢音,便是惇妃压低了声音咒骂,余文仪却也听得真真切切。
余文仪眯了眯眼。
虽说九十多岁了,但是他既然还未告老还乡,依旧能领刑部的差事,那就是他还耳没聋、眼没花,精神矍铄着呢。
更因为刑部的人的特殊职责所在,他就更还得能明察秋毫。
“惇妃娘娘,请恕老臣直言,”余文仪目不斜视,却是朗声道,“惇妃娘娘的胎已然足月,到这会子无论娘娘腹中的皇嗣,还是娘娘自己的性命,都已然到了一个关口所在!若此时再不查看明白,说轻了,可能皇嗣是否还能平安降生,甚或皇嗣这会子在娘娘腹中是否安好,都不敢保证;”
“若是往重里说,足月的胎若是无法娩出,对娘娘身子将是极大的损伤……稍不小心,就是母子双亡!”
“微臣斗胆在惇妃娘娘面前,妄言一段后宫旧事——微臣记得,后宫里并不少此类事件的发生。十多年前,忻贵妃娘娘就曾因类似这样的缘故而薨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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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文仪的一番话说得惇妃也是心惊肉跳。
她不是没生育过的人,她知道生育之事对于女人来说,若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
可是她已经撑到了这会子啊,已是到了足月临盆之时,她若生不出来,抑或——被这余文仪说从来就没有遇喜过,那她在这后宫里还怎么活?
那真是要丢死人了啊!
她再垂眸看自己的肚子。
虽说从有喜以来,每个月还都是来月事的,可是她肚子是真的大起来了呀!她要是没有喜,她的肚子又是怎么回事?
只是……她的肚子原本长得好好的,却偏到了最后这两个月,它不长了,就跟两个月前那么大,就再不动了。
若她是没生养过的倒也罢了,看着肚子就如六个月大小的样子,也觉着没什么;偏她是生养过的,她知道肚子应该在最后两个月、临盆之前,还要长大几乎成倍的。
她心中便也曾经涌起过不好的预感来——她是不是也跟二十年前那令懿皇贵妃似的,胎儿已经死在腹中了?
可是她不愿意相信啊,她好容易才有了这个孩子,她全部的指望都在这个孩子身上呢啊!
况且还有陈世官、罗衡他们几个太医呢,他们可都是拍着心口跟她保证,她的孩子没事啊!
可是皇上怎么忽然叫这个九十多岁的刑部尚书来给她请脉?再说这个老不死的站在她的寝宫里,这又是在说什么混账话呢?!
不行,她得把他撵走。、这个老不死的,他不是人瑞,他是她和她肚里孩子的瘟神!
“别傻愣着啊……你快给我出个主意啊!”她咬牙盯住观岚,“你这些年在后宫里都白呆了么?你倒是赶紧想些宫里折腾人的法子,把他给撵走啊!”
观岚硬着头皮,只能扛起这事儿来,“主子别急,您稳稳坐着,千万别动了胎气。外头那老东西就交给奴才了,主子看好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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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岚收起慌乱,端起妃位主子宫里掌事儿女子的威仪来,高抬下颌,傲然迈步而出,“余大人,进宫给主位请脉,自也要遵循宫里的规矩。余大人稍安勿躁,咱们方才不过是按着宫规,给余大人预备呢么。”
观岚说着吩咐,“都预备好吧。”
只见几个女子太监涌入,有的拿屏风,有的搬杌子,一顿忙碌,安排停当。
观岚亲自接过长长丝线,一边入内,一边送到了余文仪手上。
“余大人虽已年过九旬,入内不必回避,但是宫里的规矩却还是要遵守的。”观岚眼中掠过一缕傲慢,“……就请余大人为我家主子悬丝诊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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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文仪接过丝线,也是暗暗咬了咬牙。
身在刑部四十年,眼中不揉沙子,他何尝不知道所谓“悬丝诊脉”,那全都是扯淡!
这世上再高明的医生,也不可能全凭脉象来诊断,总要望闻问切四法皆用才行;更何况是要将脉搏透过一根丝线,远远地传导过来!
倘若中间有风,吹动了丝线,便会扰乱了脉象,叫大夫做出错误的判断来!
他今日是奉旨入内,以为后宫里这帮娘娘们好歹该忌惮着圣旨,不敢乱来。却没想到,她们还是想这样的法子来难为他!
余文仪沉住一口气,便也毅然坐下,手指拈住丝线。
“既如此,微臣就斗胆为惇妃娘娘请脉了!”
九十岁的老人家,这一刻忍住怒气,却已经豁出去了!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过后,余文仪作势将丝线放回,却是浑身颤抖,双膝跪倒在地,“微臣该死,不敢欺瞒惇妃娘娘!”
实则碧纱橱那边,暖阁之内,惇妃哪里将丝线绑到自己手腕上了呢?
她是将那丝线的一段,干脆绑在炕桌上的一盆宝石花盆景的花盆上了!
惇妃这便冷哼一声,“余文仪,你且说就是了。”
惇妃心内暗哂,“我看你能断出什么来!倘若说得乱七八糟,正好借了由子禀明皇上,将你给撵走!”
明间内,余文仪浅浅垂眸,“……回惇妃娘娘,照微臣看来,娘娘压根儿就没怀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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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惇妃狠狠一惊,拍案而起,隔着碧纱橱,影绰绰盯着余文仪,“大胆余文仪,你该当何罪?!”
余文仪依旧不慌不忙——又或者那是一种由年龄而来的老态龙钟。
“微臣回惇妃娘娘,微臣身为刑部尚书,乃是经皇上任命,执掌天下刑名——故此惇妃娘娘当真是问着了,微臣职分所在,本应该是这天下对‘该当何罪’知之最清的!”
“依微臣看来,说实话可不是罪;微臣方才说的字字是实,惇妃娘娘为何反倒要治微臣的罪?”
“你!”
惇妃恼得咬牙切齿,在暖阁之中再也呆不住,索性迈步而出,捧着肚子居高临下睨着余文仪,“太医都断了本宫有喜,皇上都小心翼翼叫本宫养了这么多个月去。你说没有就没有了,焉知你不是老眼昏花、颟顸无知?”
第2689章 番外 该当何罪(2)
余文仪不慌不忙,垂眸望一眼那丢在一旁的长长丝线。
“微臣斗胆猜想,彼时陈太医、罗太医他们来给惇妃娘娘请脉,怕用的也是这悬丝诊脉的法子吧?!”
“怎么着啊,余大人这是连悬丝诊脉的老法子,也看不顺眼了?”观岚在旁替主子发话,“身在宫禁之中,太医为男子,哪里能擅自碰触内廷主位的身子去?故此才有悬丝诊脉的法子被使用起来。这千百年的老规矩了,怎么到余大人这儿就行不通了么?“
“再说术业有专攻,余大人终究是刑部尚书,便是医术再精通,也比不上太医院里的太医们吧?太医们都肯用悬丝诊脉的法子,都没挑剔什么,怎么就余大人进内请这么一回脉,反就要挑三拣四了去?”
观岚上下打量着余文仪,“该不会是余大人担心无法向皇上复旨,这才随便寻了由头来搪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