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春闷闷道:“依你的意思,那自然是我。”
她说到这儿,不由得也是一怔:“你难道是说,叫我出宫,留下挽春,是主子早就安排好的?”
素春低低一笑:“不管怎样,挽春跟那丫头相处,必定比你容易些。依你的性子,她必定对你设防更多。”
“更何况……此时主子身边儿还有念春呢。念春对她了解更多,办起事来自然比你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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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素春这一解说,引春心下登时敞亮了许多。
“若是这样,就算我被撵出来了,那至少我还是帮上主子了,我这便心安理得了!”
素春垂下头去:“是啊,你也好歹算是帮上主子了。只有我,毫无防备就这样撵出宫来了,半分帮不上主子去。”
引春冷静下来,却也摇头:“谁说你帮不上主子了?府里跟宫里总归通气连声,府里的动静自然也会经由四福晋、九福晋给传进宫里去。尤其是九福晋,她姐姐可是舒嫔,舒嫔知道了,皇太后便知道了。有些事只需要咱们在府里略微传声,便能帮得上主子。”
素春便也笑了:“你说得对。你现在就是九爷那边院子里的,更是芸香的使女……九福晋自然想要买你的好儿呢。你只需适当与九福晋说上几句,那便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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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献春忽然挑帘子走进婉兮房内来,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九爷……想见你一面。”
婉兮心下一动:“九爷这是怎么了?”
如今傅恒已经是正正经经的部院官员,此时又已是封疆大吏,再私下里见宫中女子已经实在不便。
九爷便是办事不分轻重的人,他既然这样做了,便必定是有极为要紧的事儿
献春点头:“九爷擢了山西巡抚。这便要离开京师,赴山西赴任了。”
“这一走不知几年,九爷才想临走之前,见你一面。”
献春眼中不觉也是含了泪:“……九爷他,什么都能放得下。只是一向,都放不下婉兮你。
婉兮心头一撞,泪珠儿便不由得掉下来了。
第530章 惜别(5更)
她是知道他擢升了山西巡抚的,也知道他迟早都有离京赴任的那一天。
只是……她总想着他身份不同嘛,年纪还这样轻,说不定皇上一时开恩,便将他留在京里,不用到山西去呢。
着实有些承受不住,这么快就当真要走了。
而且一走不知要几年,即便任满了,又说不定要在山西的任上直接转到其他什么地方儿去呢……便不知他下一次回京又要几年之后。
这几年的种种便又一股脑都涌上眼前来。
刚认得他的时候,他在她眼里就是个身娇肉贵、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公子。便仿佛这人世间所有的悲伤都该与他有关。
也是,在知晓他真实身份之后,就更觉着他应该是那样的命运。有皇后姐姐、皇上姐夫,他一辈子过逍遥日子就罢了。
可是何曾想到……不过几年之间,他竟因为她而这一路颠簸而来。不过三年,那个身娇肉软的国舅爷,已成了面容清癯、眸光坚毅的男子。
她……总觉愧对。
这便又要走了……她的心下,便怎么都承当不住了。
虽说知道是好事儿。他这样以家世从侍卫起步的官员,总归要外放出去,在外建功立业了,回朝来才更有大用……替他高兴,却总归心下还是依依难舍。
他毕竟才二十二岁,这回走得这样远,到了山西,一切是否都能顺遂?
况且朝廷上下都对他的升迁极有微词,上下官员难免都对他多有质疑。若到了那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儿去,下头官员推搪躲闪,他孤立无助,又当如何?
越想越多,心下便越是忧虑,她便抓住献春:“怎么才能见着?我这便预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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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春点头:“九爷这两天要卸了内务府的差事,故此要先到各处原本职司的园林处去交接,明日便到西苑去。九爷说在‘静谷’等你。”
西苑位于紫禁城西侧,由中海与南海两个海子组成,原本是宫中一部分,婉兮过去倒也方便。
婉兮便点了头:“正好我早托他们帮我挖些花土,正好借这个理由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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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婉兮便早早到了“静谷”去。
静谷是位于瀛台不远处的一个园中之园,倒也方便隔绝了人去。
婉兮在回廊上坐下,静等傅恒来。她手里一个小小的包袱攥得登紧。
因只有一天时间,她来不及替他准备什么,只能胡乱着给做了些炉食。
炉食是烤制出来的饽饽,方便路上带着,又不易坏,好歹给九爷带着,路上饮食不应时的时候,能嚼用上一口罢了。
只是吃的终究不能长久,她还是做了个针线活儿。也来不及做什么细致的了,只裁了块绸子给做了个扇子袋儿。
四月了,虽还不到盛夏,不过以今年这天头,扇子当是时常用得上的。
心里百转千回,终于听见院子门上微微一响。
回眸,朱墙门口一列修直翠竹之下,正走来那长身如玉的蓝衫公子。
金色阳光被修竹割乱,石子路上落下随影缤纷。
婉兮站起身来,屏息望着他一路走来。
便又仿佛重见,他在御花园中为她执著而来;看见他在内务府,等她在秀女所居的院门外。
他来了,他送她。
如今,他却要走了。
第531章 许愿(6更)
说好不哭的,婉兮这一刻却还是落下泪来,视野已然模糊。
傅恒摇摇看见她站在画廊之上,便忙撩起衣摆跑上来。
隔着一步便硬生生站住,只敢用目光,紧紧地,拥抱她。
婉兮忙举袖挡住脸,不想叫他看见她不舍的泪。
傅恒站在原地,将两手在袖口里紧紧攥住。
良久,还是他先柔声笑了:“九儿,这一向可好?”
婉兮控制住心绪,放下包袱来,含笑点头:“托九爷的福,都好。”
与皇后的事,她半点都不想叫他知道。
傅恒含笑点头:“皇上他……待你可好?”
婉兮便又有些难过,垂下头还是用力点头:“甚好。”
傅恒便偏开头,用力地笑:“是我僭越了。皇上对你的心……从上一回事上,我便该看得明白。我从未见过皇上……发那样的邪气。”
叫皇帝发脾气不难,可是那样的邪气,却极为与天子身份不符,太是罕见。
婉兮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摇头。
他便又笑笑:“是我不该问这些,倒叫你又为难了。九儿你瞧,这几年过来我还是没有长进,一见了你便又不会说话了。”
婉兮这才扑哧儿一声笑了。
抬头去看他,已不再是福灵安刚出生那些日子的面黑肌瘦。许是仕途得意,这便又恢复了当年的雍容俊美。
婉兮不由深吸一口气:“九爷还是九爷,九爷却已不再是九爷。便如宝剑,从前的九爷是藏锋剑鞘,如今的九爷已是剑光灼灼。”
婉兮抬头望向远方:“这天下,正等着九爷一番作为。”
傅恒不由得眯眼:“你……怎以宝剑做比?”
婉兮微微扬眉:“我猜,皇上委任了九爷为户部右侍郎和山西巡抚,怕是暗授重任——朝廷将要在西北路用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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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连傅恒都是狠狠一怔。
这是前朝臣子多少都没猜着的,便连他自己也是思忖多日才明了。皇上这些从未明白说出口的话,却被她这么清清楚楚给说出来了!
他又压抑不住那颗悸动的心,定定望住她,舍不得眨眼。
“九儿,你为何这样说?”
婉兮轻轻摇头:“人说到山西,想到的兴许只是山西的富庶。可是山西却同时还是地理要冲,左右双肩担起京师与西北的咽喉。朝廷若要用兵西北,山西必为锁钥。”
“皇上委任九爷先为户部右侍郎,便是将财权酌情交予九爷;再叫九爷赴山西走马上任,主管山西一方军政、民政,这便是要九爷善为经略,做好一切因应的预备。一旦西北兵起,朝廷就可通过山西,迅速集结钱粮,送与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