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贵人便也含笑点头:“宫里的女子啊,除了到了年纪出宫的,或者是不得用而退回内务府的,总归都是从这个宫里到那个宫去,或者又从那个宫里回到这个宫里来。纵然轮转得如流水一般,可这后宫里却也终归都只是那么几个固定的营盘。”
婉兮心有所动,自是点头:“难得她们从一个宫到另一个宫的时候儿,心从前一个主子那儿拔出来,还能顺顺当当给了下一个主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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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在永和宫里盘桓了大半天,用过晚饭才告辞出来。
走进长街时,天已是晚了。
暮色浓重,遮天蔽地,可是天上偏还留着那么一块亮闪闪的霞光去。如一匹闪光的缎子,在黑色的衬底儿之上,闪闪发亮。
只是那霞光,却终究已是强弩之末,怎么也无法照亮这天地去了。
婉兮经陈贵人说了这一整天的话,心下已是松快多了。不过陈贵人话中许多并未点透的话外之音,这一刻倒也浮上婉兮心头,叫她思量。
献春不由得问:“主子想什么呢?”
婉兮摆了摆衣袖:“这回的事儿,总归要有里应外合。一来可能是我在外头摸了什么、碰了什么没经意;要么就是咱们宫里有人不干净。外头倒是无所谓了,我总归不容得我身边有这样与我有二心的。”
献春忙躬身请罪:“奴才蒙主子信任,在宫里掌事儿的,下头的人有错,自首先是奴才办事不周。”
“你不必自责,我也自不会因为这事儿便胡乱猜疑乐你去。”婉兮攥住献春的手:“人心万端,又岂是你一句‘掌事儿’便能都拿捏的全的?便是皇上,这朝堂上那样多人,每日里三呼万岁,可是却又有几个心眼儿里却当真肯与君一心的?”
“多谢主子体谅,奴才更觉汗颜。”献春轻叹一声:“若当真咱们宫里是有不干净的,都不能不承认,那背后的人于这事儿上选的时机可真是好:正好是主子乍然进封嫔位,宫里呼啦一下子进了这么多人,又是女子,又是太监,还另外有水上、灯火上的妈妈;偏又诸事繁杂,叫咱们就算存着提防的心,却也都来不及将那些人一个一个都瞧得清清楚楚去。”
“这回幸亏主子大好了,咱们正好放开手脚,将这些人细细地查明白了。”
婉兮抬眸望向夜空去。
“陈贵人提点得对,我这回只要知道是谁害我就行,却不必再那样心急着报仇乐去。天道昭彰,总有报应,我总归耐下心来,等着她报应之日的到来……”
第734章 (31更)
“只是咱们宫里的人,绝不可以出了岔头去,否则放在身边儿一日一日的,还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总归有一个是一个,必定不能再留在宫里祸害!”
献春躬身道:“主子放心,奴才必定尽心详查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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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朝前默默地行了一段,忽地又道:“献春,你还记得我当日刚进封为贵人,只从皇后主子跟前求了你去,念春曾跟过哭过一阵么?”
“自是记得。”献春也是唏嘘:“那会子念春哭得叫人心疼,便连奴才听着都难受,好几回都险些忍不住了想跟主子说,就别叫奴才去了,换了念春吧。终究她年纪小,若留在长春宫里,凡事更难些。”
婉兮扬眸望那苍茫的夜色。
“是啊,我当时也是叫她哭得心下难受,便随口应诺了声,说我在贵人位分上,手下的女子都有定额,要不了她去;待得我再进封,手下女子的名额多了,便定会要了她走。”
“可是我也没想到,进封为贵人之后,我不满一个月就晋位为嫔了。手下女子的名额是多了,咱们也一个一个从内务府要来了人,我却违了跟她的前言去。”
婉兮转过头来望住献春:“若换成是你,你会怪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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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这个假设,便连奴才也不好说的。”献春便也皱眉:“奴才这会子是在主子身边儿,故此时时都朝着主子的立场去思量,这会子想主子实则当时也是为难,这话不过是安慰人的,随口一说罢了。”
婉兮点头:“可不,当日我从长春宫里离开,已经要了一个你去。又岂能再要一个人走?我只是记挂着小时候的情分,不忍心她哭成那样儿……”
“可是总归,该怎么说呢,在你和念春之间比较,我自然更相信你。反倒对念春,不知不觉分开了之后,便总归有些生分了。虽则她后来回到长春宫来,我们两个又好了,可是有些事却错过了就已经错过,再难重来了。”
献春便也皱眉:“主子的意思,该不会是担心念春记恨了吧?”
婉兮轻叹口气:“我暂时倒还没看出什么来。只是,仿佛是因了陈贵人的话吧,这个念头这会子就是蓦然就从我心里浮了上来。”
“毕竟她从前在储秀宫伺候陆姐姐的时候儿,我也提醒过陆姐姐防备着她些,以免她是皇后主子特地安排的……这本是针对皇后,不是针对念春本人,不过却也说不准她心下当真就藏进了怨气儿去。”
献春扶着婉兮的手臂缓缓地走:“若此,那奴才便分一寸心来小心打量着她吧。毕竟跟主子是小时候的情分,但愿一切都是咱们虚担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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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就是螽斯门了。
献春悄然打量婉兮:“……主子这回当真就忍下这一口气去了么?”
婉兮静静抬眸,目光穿过夜色去:“只是暂时罢了。那个人,我心下已然影绰绰有了眉目去。陈贵人说得对,我若沉不住气,这会子就闹出来,反倒会叫六宫大乱,前朝也会受到牵连。便连皇上也会跟着为难。”
第735章 (32更)
“我不会一辈子忍下去,皇上同样也不会要我忍那么久。只是,凡事都看时机,我暂时的隐忍也只是等待最合适的时机罢了。”
献春没有作声,悄然打量婉兮神色,便也垂下头去。
对那个人影影绰绰有了眉目的,又何止是令主子一人呢?
“在这宫里想要生存下去,该争的是要争,可是该忍的却也得忍得住。快意恩仇虽听着痛快,却并非明智之举,否则便如娴贵妃那样的,看似酣畅淋漓,却实际上反倒四面树敌。倒是皇后,忍得住,便始终将皇后的身份紧紧攥在手里,谁都撼动不了。”
“献春你瞧,我这回被人算计,竟是半点预兆都没发现。那个算计我的人,既能安排得如此天衣无缝,便也必定是个极其能忍耐的人物。与这样的人对垒,我若忍不住,就先输了。我便暂时忍下这一口气去,倒看彼此之间谁能冷静。总有一日我自会等来时机,将这一切全都连本带息,算得干干净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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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春都忍不住皱眉:“按说这话不该奴才说了去,终究曾经是主仆一场……可是,奴才经过这件事儿之后也觉后怕。主子,想这宫里如此忍得住,如此计算周密的人,怕是除了那一位之外,不做第二人想了。”
婉兮轻轻眯了眯眼:“便是我查到怡嫔之后,心下又岂是半点知觉都没有?这些年怡嫔背后的,还能是谁呢?这后宫里,明知道皇上设局牵制住了怡嫔,却还敢利用怡嫔的,又有谁呢?”
婉兮在螽斯门下站定,轻轻拍了拍献春的手:“此时九爷在前朝正在得用,皇上对九爷寄予了甚高的期望。便是为了九爷,皇上便暂时不能追问此事;而咱们也自然应该为了九爷,暂时忍下这一回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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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婉兮生辰。
皇帝还未定归期,这一年的生辰,婉兮只好决定自己过了。
一大早晨的,献春便带了宫里人亲手擀长寿面,又煮红鸡蛋,将民间那些庆生的法子都拎出来。
语琴和陈贵人也都早早过来了,坐着陪婉兮说话。
婉兮哪里坐得住,便叫语琴陪着陈贵人说话,叫玉函伺候着,她自己也奔出了门去,跟大家伙儿一起擀面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