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前日,皇后那拉氏亲自检视寿宴筹备各项。
世上凡事都讲规矩,宫里便是这世上规矩最严的地方儿,一应用度,大到座位的排列次序,宴桌摆设的张数、规制,桌袱和椅袱的颜色、绣花;小到一个汤匙儿的釉色花纹,都是要严格区分等级的。
便如宴会上最显眼的瓷器,便是皇太后、皇帝和皇后用黄釉盘碗,贵妃和妃只能用黄地绿龙盘碗,嫔是蓝地黄龙盘碗,贵人用绿地紫龙盘碗,常在便只能用五彩红龙了。
便是六宫嫔妃,这盘子碗便这样多的区分,更何况今年还要再加上二品以上命妇,盘子碗的规制就又多了不少,若不熟悉这个差事的,难免出些差错。
那拉氏检视这些瓷器也更用心。她看完了旁人的,一样一样倒也满意,最后走回皇后的餐桌前,便不由得笑了。
她看塔娜一眼,塔娜随即拎起一副盘碗便喊,“这盘子碗是谁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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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宴会,瓷器最为要紧,便一向都是分一个内务府总管大臣亲自来管着。
皇后问起,德保闻声赶紧跑上来,远远跪倒。
“回主子娘娘,这盘子碗是奴才管着。”
皇后便笑了,“瞧着眼生,本宫倒叫不出你的名字来。”
德保赶紧回话,“奴才德保。去年才正式上任,主子娘娘看着眼生也是有的。”
第1403章 大不敬(2更)
“不光本宫看着你眼生,你看着本宫也应当眼生吧?这倒不奇怪,终究你是外臣,本宫是后宫,咱们寻常也不得见。只是你就算不认得本宫,你也总该认得本宫的位分。既然你是总管内务府大臣,你就更应该明白宫里由位分对应着的规矩!”
那拉氏嗓音陡然一寒,“你瞧你这给本宫预备的,是什么盘子碗?”
德保心下便是一凛,抬眸望过去。
皇太后、皇帝和皇后用的是黄釉盘子碗。这黄釉是通体明黄,并无杂色。便是那盘子碗上雕的龙纹,也都是一水儿的明黄一色。这样的颜色便在嫔妃所用的五彩斑斓里卓然独立,显示着这三个人在世上至高无上的地位。
此事绝不容出错,否则便是大不敬之罪。
德保急忙抬眼瞟过去,待得看清了塔娜手里拎着的碗,倒是先松了口气下来。
那碗是黄釉没错,不沾半点杂色。
德保便朝上叩头,“回皇后主子,这是黄釉盘子碗。中宫当用此釉。”
“黄釉?中宫当用此釉?”那拉氏仰头一笑,笑罢眯眼吩咐塔娜,“给他瞧瞧,他竟是给本宫准备了什么样的黄釉!”
塔娜躬身听命,然后将手中的碗向德保转了过来——
“大人请看吧。”
德保深吸口气,抬眼望过去。原本心下虽然紧张,却不惊慌,他自己做的差事,他自己心下有数,自信并不会出错。
可是这样一眼看过去,德保便是狠狠一怔!
那碗的确是黄釉,从外头看起来半点差错都没有。可是翻转过来,碗里儿却是个白的!
德保心下轰然一撞,抬眸朝那拉氏望去,已是惊得只剩叩头。
——黄釉白里,是皇贵妃该用的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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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横着德保冷笑。
“本宫已然正位中宫,你却还给本宫用皇贵妃的盘子碗。平日不小心,本宫还能体谅你,可是这时什么场合,这是皇太后的寿宴,是本宫正位中宫以来第一次以中宫身份,率领内外命妇向皇太后进宴贺寿。这会子的规矩,便是一丝一毫都错不得的。若有半点差池,都是大不敬之罪;更何况你这般不敬中宫!”
德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叩头。
终究这皇后和皇贵妃所用的盘子碗,外头的黄釉是一模一样的,也不敢说准是不是手下人在装盘子碗的时候,只看见了外面的釉色没错,却没仔细核对了碗内的釉色。
虽然只是半色之差,但这却是涉及皇贵妃与皇后之间,截然不同的身份去!
“你没话说?”那拉氏耸肩而笑,“那你就是并无隐情。本宫便将你和此事交内务府大臣们去议。该怎么惩治你,该定什么罪,叫他们议定了,给皇上上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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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里,夜色宁静。
几个女子都围在婉兮的卧榻旁,低声劝说。
“主子,好歹吃一口吧。”
婉兮没有明确的病症,也没有哪儿疼,就是对凡事都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任凭女子们怎么劝,婉兮就仿佛是没听见,神思停留在远处。
玉蕤忍不住掉下泪来。
没想到一直恹恹的婉兮,忽然眼珠儿一转,缓缓问:“玉蕤,怎么是你哭了?”
第1404章 醒来(3更)
玉蕤有一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转头左右去看玉叶和玉函。
那两人也欢喜得连忙过来扶住婉兮。
“主子,你醒了?”
这几天主子都是恹恹的,不是昏睡着了,可是却分明对眼前的事全都不关心了。
便是眼珠儿都是直直的,好久看不见转上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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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三个人含泪的模样,婉兮也轻叹了一声,眼珠儿缓缓一转,自己向上坐了坐。
玉函忙取了个大迎枕给婉兮垫在背后,叫婉兮坐得舒服些。
婉兮伸手摸了摸玉蕤的面颊,“我看见你在哭……”
婉兮这样一说,三人强忍的眼泪便都流下来了。
主子为了自己都醒不过来,却是因为看见她们哭,知道是她们有事,这才回过神来。
玉蕤这会子反倒不敢掉泪,使劲用衣袖擦眼睛。
婉兮虚弱地望住她:“你是最坚强的一个。平素就算玉叶哭、玉函落泪,你也总是最冷静的那个。而且就算你要掉眼泪,也往往是躲开去,自己一个人偷偷落泪。”
“可是你今儿在我眼前,竟是控制不住地落泪。我知道,定是你遇见十分为难的事儿去了。告诉我,竟是怎么了?”
玉蕤死死咬住嘴唇,却是摇头。
这会子主子病着呢,她就是再难受也不能在这会子给主子添乱。
婉兮轻叹一声,“还不快说?我好不容易醒过神来,你若不说,我就又失了魂了去。”
玉蕤一惊。
婉兮轻轻摇头,“我这回病,我自己心下有数。我就是病在没办法保护玉壶,恨自己被困在这宫墙里,看似高高在上,实则万事都是无能为力……”
“我因为没能护住玉壶而病了,难道你们要让我再因为这场病而忽略了你们吗?若你们这会子还瞒着我,等我病好了才听说,到时候木已成舟,你们岂不是想叫我立时再病一场去?”
婉兮这一席话,说得三个女子都是泪落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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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蕤终是将她阿玛的事说了。
她家里在内务府旗下也并非名门世家,这会子出了这样大的事,在宫里能倚仗得上的,也唯有婉兮罢了。可是婉兮还病着,宫门又被封了,玉蕤自己还不忍心告诉主子,这便都窝在自己心里。
跟主子一样,恨自己救不了自己最亲的人,恨自己被困在宫墙里,凡事无能为力。
“虽然只是盘子碗用错了,可是却已被内务府大臣议成了大不敬之罪。若上了奏本去,定下罪名,这罪名便是要掉脑袋的……奴才绝不相信是阿玛的错,奴才的阿玛不是这样鲁莽之人!”
婉兮听罢,微微点头。衾被之中,她的面色还是苍白如纸,可是一双眸子幽深之中,已然坚定下来。
“我也相信,不是你阿玛的错。从你阿玛替我差红罗炭场的事,我便瞧出他是个安静缜密之人。”
玉蕤落泪,“可是那白里黄釉的碗,跟黄釉碗,的确是太过相似。我阿玛自己都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己检视的时候,的确忘了查看碗里。”
婉兮虚弱摇头,“皇上登基以来,宫里在皇后之前,没出过活的皇贵妃。慧贤、哲悯二位都是追封,她们生前没能用上这黄釉白里的盘子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