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里,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成玦惊得泪如雨下,只得叩头道,“……主子,听奴才一言,若当真担心这萝卜和蜂蜜的方子不妥帖,那就换成那蝗虫的吧……好歹,那蝗虫的方子,北边吉林、南边福建的都在用,而且确实有治好过的啊。主子,咱们换了方子吧……”
舒妃盯着成玦,忽然怎么都忍不住,张口便大声笑起来。
“换方子?你说叫我这会子换方子?我为什么都到这会子了,我的儿子都已经将要咳满百日了,我反倒要换成那虫子去!”
成玦不敢再劝,只得低低说,“……至少,也该请御医来看看这萝卜和蜂蜜的方子。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帖……终究,那方子是治大人的,咱们十阿哥年岁还小……”
舒妃不由得眯了眯眼。
她收了笑,静坐良久。终究疲惫地点了点头,“……那就请个嘴紧的、能叫咱们放心的御医去瞧瞧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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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还是拦不住、挡不住地来了。
整个后宫的重心,都挪到了即将临盆的那拉氏那去。
成玦偷偷见了御医,将那方子给御医看过。御医的一番话说得成玦的魂儿都吓飞了!
第1836章 已是太迟(9更)
成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承乾宫的。
她觉着她自己腰以下的那两根,不是腿,是木头棒槌。
她不是用腿脚走回承乾宫的,她干脆是用两条木头棒槌杵回去的。
她不敢回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主子交待;可是她也不敢不回来——她是主子家的家下女子、家生奴才。她们家世世代代都是主子家的奴才……她从小就伺候主子,她后来跟着主子进宫就没存过出宫的念头。
她这一辈子……主子身边儿才是唯一的归宿。她若不回来,她又去哪儿呢?
这宫禁森严,她又还能去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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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还是走进了承乾门,那高高的门槛好悬将她绊倒在地。
宫里的门槛,可真高啊,便是这门槛也标志着身份的高低。她这样的家下女子,是永远迈不过这道门槛的吧……
门边值房里的小太监瞧见了,忙奔出来给扶住了,低声说,“姑姑小心。”
她便是幸运地没有摔倒,可是目光茫然望向正殿的方向去,自己那颗心也还是摔倒在地,爬不起来的。
她要怎么去见主子?
怎么跟主子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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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再难,终究还是走了回来;便是想逃,可是这门槛都究竟没把她绊倒不是?
那就注定了,她再硬着头皮,也得走回主子面前去,也得将那话都说明白了。
便是死,她也得在主子面前说完了话,由主子来决定她的生死。
她使劲儿地吸气,竭力叫自己平静下来。
这才推开小太监的手,自己一步一步,稳定地朝后殿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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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殿里静静的,舒妃听完了成玦的回话,却仿佛回不过神来。
殿内安静得一丝动静都没有。只有墙上的西洋挂钟,兀自空茫地滴答走着。
这样地安静,这样地叫人六神无主,成玦便耳鸣起来。
耳边轰鸣着的都是方才那御医低吼的话:“……萝卜和蜂蜜是没错,可是睡觉你们用了胡椒去?!”
“古往今来,多少医家说过,胡椒若多食则‘动火烁液’、‘耗气伤阴’!”
“尤其《神农本草经疏》上也说得明白:‘胡椒,其味辛,气大温。血有热,阴虚发热,咳嗽等证,切勿轻饵。误服之,能令诸病即时作剧!慎之,慎之。’”
“患咳症的幼儿本就当忌食辛辣燥热之物,百日咳的患儿尤禁啊!”
成玦这会子回想起来,眼前还是一阵又一阵的昏黑。
她是权相明珠家的家生奴才,从小便也是知书达理的。故此她也知道《神农百草经疏》,那是明代的医书,价值仅次于《本草纲目》。这书中既然如此说了,那……便必定不会错了。
可是太可惜,她怎么直到这会子才知道?
说来,也都怪主子和她迷信了“秘方、偏方”之说去。终究那些正经医书上的话,御医能张口就来,而那些民间号称掌握秘方、偏方的,却根本未必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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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舒妃终于发出了干哑的笑声。
“胡椒能令诸病,即时作剧……哈哈,哈,原来这百日咳里,胡椒非但不能治病,反倒能叫病情立即加重。咱们却给我的孩子,生生灌了三个月去!”
第1837章 嘘,别说话(10更)
六月初七日,在又经历了一个晚上不断窒息的咳嗽之后,十阿哥刚过完他两周岁的生辰,便终是在一次咳嗽引发的窒息中,再也没能醒转回来……
一个刚刚两周岁的孩子,便这样去了。
那一刻舒妃整个人都傻了,她只抱住孩子,呆呆地望住他那张本来涨得通红的小脸儿,忽然地就苍白了下去,再到——半点血色都没有了。
一旁,女子、嬷嬷们哭倒了一片。
她却还在坚持等着孩子苏醒过来。
就如同这之前的三个月里的每一次一样,即便咳嗽得背过气去,但是终究还是能恢复呼吸的……这一次就算时辰要长一点儿,也没关系,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竖起手指,朝众人“嘘”了一声。
她捏着嗓子说,“你们都别吵……别吓着我的孩子。他正使劲儿喘气儿呢,不能分心。”
“你们都安安静静的,等着我的孩子吸过气儿来,就好啦。他一定醒来就第一声喊‘额涅’……”
她就坚持这么抱着孩子,坐在炕沿儿上,坚持等着孩子喘匀了气儿,再醒过来。
再睁开眼睛,甜甜地对着她乐,叫她“额涅”。
旁人的话,她谁的也不听,谁的也不肯信。无论她们怎么哭着给她磕头,说十阿哥已经去了……她也绝对不相信!
她们胡说八道什么哪?她的儿子,怎么是已经去了?
他就是睡着了。
他就是……一口气儿没喘上来。他得谢谢,他的慢慢儿把这口气儿给倒回来。
因为他小啊,他才刚刚两周岁嘛。他哪儿能跟大人似的,一口气儿一下子就回来。
她不急,她得给孩子足够的时辰。她就抱着孩子,她就这样一起陪着孩子等着。
她不催孩子……不催。她这孩子是进宫十年了才得来的,她那十年都没急,便是这一会子的工夫,又有什么的?
便是迟迟等不来晋位……她虽然是急了,可是也没说活不下去啊。她相信,她和儿子的未来,还有那么一大把呢。
他们娘儿俩啊,就慢慢等好了。总归有她这样的家世,总归儿子是皇子啊。不管子凭母贵,还是母凭子贵,怎么轮,他们母子都还有机会不是?
她含笑望着儿子,伸手去摸儿子的小脸蛋儿。
她朝成玦笑,“……你们瞧,十阿哥的烧退了呀!”
孩子因为咳嗽,三个月来总是满脸通红,时常发烧。可是这会子,孩子的小脸儿冰凉了呀。
她开心地笑,“烧退了,咳嗽也满了百日了,我儿子的病,终于好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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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着孩子,挂着久违了的笑,哼着小曲儿,眯眼看见皇帝走了进来。
她便开心地站起来,含笑招手,“皇上您来看咱们的孩子了,是不是?皇上,快来呀,看,咱们的孩子睡得多香……”
“他的烧退啦,他老半天不咳嗽啦,他的病——好啦!”
她愣愣看着皇帝走到她面前,伸手从她怀里接过孩子。
她呆呆望住皇帝,怯怯问,“……皇上,您怎么,哭啦?”
第1838章 辛苦最怜天上月(1更)
乾隆十八年六月初七日,刚满两周岁的十阿哥薨逝。半月后,也就是当月的六月二十三,皇后的第二个孩子降世。
是位公主,序齿为五公主。
同一个月里,有人欢喜有人愁,更况且这是等级分明的后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