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叶今年就会出宫,婉兮暗暗观察了几年,决定给玉蝉机会历练。
启程前的那晚,婉兮特地去见了婉嫔。
“陆姐姐和颖嫔此次一并随驾山东,宫里的事便都要拜托给陈姐姐多为照料。”
婉嫔便笑了,“那也值当你特地来一趟?这样天冷路滑的,若摔了碰了,我哪里担待得起?”
婉兮惊愕望住婉嫔。
婉嫔忙笑着摆手,“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皇上也什么都没与我说。”
婉兮面上一红,忙郑重给婉嫔行礼。
“小妹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陈姐姐目光如炬去……陈姐姐看得没错,小妹是——已经怀有皇嗣了。”
以婉嫔的年纪,看这后宫里的事都早已是通透豁达。可即便本隐约有预感,可是这听婉兮亲口承认出来,还是激动得“腾”地站起身来。
“婉兮……是真的?”
婉兮便也含了泪,欢喜地点头,“是真的。已是快四个月了。”
“阿弥陀佛。”婉嫔赶紧颂一声佛号,上前亲自扶稳了婉兮,又亲手给婉兮那软垫子来,扶着婉兮坐下。
“真是佛祖保佑,叫你这些年终是没有白等。”婉嫔说着直抹眼睛,“哎哟,瞧把我给乐的呀,倒像是我自己铁树开花了一般!”
婉兮也含泪上前轻轻拥住婉嫔。
“瞧姐姐说的,什么‘铁树开花’呀!咱们同样都是进宫多年无所出,我不过是侥幸比姐姐小了几岁罢了。“
“以我和陈姐姐的情分,又何分你我?我的孩子,下生之后,自然也是陈姐姐的孩子。只要陈姐姐不嫌弃,我顶叫孩子如同尊敬我一样,一体尊敬陈姐姐去。”
婉嫔眼中泪光一闪,已是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道,“婉兮,婉兮啊,别忘了我的封号是皇上特地选了你的名!你说得好,咱们姐妹何分你我,我又如何能有‘嫌弃’二字?”
“你肯将孩子说成是咱们姐妹共有的孩子,那我们如何能不将这个孩子视若己出去?”
婉兮这便破涕为笑,连忙又是行礼,“我暂时有所隐瞒,就是担心自己护不住这个孩子……这会子却想,我又不是自己一个人,我的孩子还有陈姐姐等这些姨娘呢,那我和孩子便又有何惧了去?”
这样一想,婉兮的心登时宽了下来。
天色渐晚,婉嫔亲自一路送婉兮回永寿宫。
立在螽斯门下,婉嫔轻轻握紧婉兮的手。
“你放心,你交代给我的事,我在宫里必定小心替你看着、备着。”
婉兮便含笑点头,“这一步我必定要走,尤其这会子有了身子,这事儿便更宜早不宜迟。我真怕我再耽搁下去,等肚子大了,便凡事都更不敢分心了。”
“这会子也唯有拜托给陈姐姐,我这出宫去才能安心。”
二月的京师,夜晚的风依旧剪刀似的,铰得人脸上的肉疼。
婉嫔将婉兮的手又握暖了些,“你放心去吧。待得你回来,这事儿必定预备成了。”
.
一路舟车劳顿,皇帝将婉兮带在身边儿。只因为皇帝乘坐的马车最为平稳,少些颠簸,叫婉兮不那么辛苦。
婉兮自己却是每日里都神情怡然,只是望着皇帝笑,“倒不像奴才怀着孩子,反是爷自己怀着咱们的孩子呢!”
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竟宛若初如人父一般的模样——可其实他前头都已经有了十三个皇子、六位公主了呀!
皇帝便哼了一声,“都是为人父母,你怀着跟我怀着,又有何区别?你该有的小心,我何尝就可以疏失一点去?”
他伸手扣住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里。
“再说……你还是个小丫头,这又是初次为人母,难免有些事儿上没什么经验,预备得不足。那爷便得替你都多加一分小心去。”
婉兮心里涌起陌生的甜丝丝来。
原来这就是怀了皇嗣,受尽皇上呵护的感觉啊。
婉兮便轻轻靠在皇帝肩上,“奴才心下都明白的……便如这回出巡山东祭孔,皇上还要带奴才同来,不是想要折腾奴才,是不放心奴才呢~”
此时二月,皇上回銮怎么也得在三月,那她的孩子就已是四五个月去了。按着这个月份,肚子便开始显怀,怎么都藏不住了的。
皇上是不放心在这个时候将她一个人留在宫里,留在那些人的眼前。故此尽管舟车劳顿,他也要将她带在身旁。
.
皇帝却是骄矜地扬眉。
“爷可不是那么想的!”
他说罢,忽然坏笑着垂下头来,凑近婉兮。
“爷是算着,这会子你也该有四个月了,已是过了最初三个月那不稳妥的月份去。这时候便是出门走走,也不打紧,总比在宫里憋着要好。”
婉兮含笑垂首,“小归倒也是这样说。奴才还糗他,明明一个年轻男子,他又没生过孩子,哪儿知道这些的~”
这个归云舢年纪还不满三十,却是年纪轻轻有些老气横秋,跟老归竟是两个性子。
老归是表面慈祥,内心狡黠,时常趁人不注意便开个玩笑出来;小归却是个循规蹈矩的,平素见面一个字都不乱说,便是寻常婉兮打趣两句,他也只是红头胀脸地听着,一句话都接不上。
用句民间的话来说,像是“三脚都踹不出来个屁”的。
皇帝不由得长眉扬了扬,“……那个小归,还与你说了些什么?”
婉兮的脸便红了。
——别看归云舢是这么个“三脚都踹不出来个屁”的,可是他甚为恪尽职守。他如今虽然还不是御医,可也凭家世渊源,已是个太医了。故此在太医职位上该说的话,他全都尽职尽责地说出来。
便比如,“……四个月,胎像已稳。令妃娘娘可以知会敬事房,将娘娘的绿头牌重新张挂起来了。”
.
婉兮当时就傻了。
如今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能听不懂小归说的是什么呢?
——归云舢是说,她这会子已经可以再度侍寝了。
婉兮有些莫名其妙的抓狂,真想当面问问归云舢,他是不是疯了呀?
她现在还怀着孩子呢,这可是她进宫十五年来才怀上的孩子……她只是过了头三个月,却不是已经生完了,怎么就能把绿头牌挂回去了呢?
如是……当真侍寝,皇上若有些把持不住,或者是她自己把持不住什么的……那伤了孩子,可怎么办?
可是那会子她瞪着归云舢,愣是没好意思当面问出来。
小归不同于老归,老归好歹是老爷爷一样的年纪,便是说些类似的话,也还能硬着头皮说出口;可是眼前的小归,却还是个三十不到的年轻男子……
归云舢却也还是瞧出了婉兮的神情来,这便老气横秋地咳嗽了一声,脸上虽然微红,可是却是沉静如水。
“……令主子不必过于担心。只要皇上和令主子在,呃,那个时候都稍微克制一下;还有这个深浅么,稍微留意那么一下,那便还是不要紧的。”
归云舢说到这儿,婉兮的脸便已经红得跟火炭儿一样了。
这个小归,虽说跟老归看似不是一个性子,可却也同样都是不容小觑,都有本事叫她——哑口无言了去。
想到这儿,婉兮本不想在皇上面前脸红的,却还是控制不住。
皇帝长眸微眯,凝住她桃腮含羞,尽力平淡地问,“到底怎了?爷不过问你一句,那小归还与你说了些什么,你的脸却怎么红成这样儿了?”
婉兮抬眸盯住皇帝,心下微微一动。
不由得赶紧别开头去,缓缓道,“……小归说,叫奴才这几个月,都躲开皇上些。”
.
皇帝闻言都是一怔。
“大胆的奴才,他竟然敢这样说!”
婉兮忍住笑,不抬头看他,只是故意幽幽问,“皇上何故愠怒?奴才倒觉着,小归太医没说错啊。”
婉兮伸手捉过皇帝的手来,放在她肚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