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完了舞又是一通废话,可算是上了菜。白檀就寻思着今晚得多吃几口,好歹这是那些赏赐换来的啊,能不珍惜么!
哪知刚下几筷子,又有了新活动,她哀怨地抬头,就见堂姊白唤梅抱着古琴在金座下方坐了下来。
多年不见,她已成了成熟风韵的妇人,眉目间浅笑温柔,视线与司马玹轻轻一触,低头抚琴。
白贵妃献艺,谁敢不注意,白檀自然也欣赏的分外认真。
白唤梅长她一岁,性子软,好欺负,白檀以前与她相处,总觉得自己才是姐姐。不过她这性子与司马玹却是最般配了吧?
她收回视线,轻轻转动着手里的酒盏。
“恩师莫非属意陛下?”
耳畔传来低低的询问,白檀惊了一下,皱眉看过去:“殿下可别乱说。”
司马瑨微微眯眼:“本王真是乱说?”
白檀抿唇。
当年她的确是憧憬过豫章王的,当然原本憧憬他的女子就不在少数。
可是她一点也不憧憬陛下,因为那种寂寂深宫中的生活她是绝对过不下去的。
她生平最向往的是去吴郡生活,兴致好就教几页书,兴致不好便泛舟太湖,人生最快意的莫过于此。
尽管如此,当初司马玹初登大位时,听闻他要在白家挑选女子入宫,她还是暗搓搓地想过会不会选到她。
结果选的是白唤梅,她既失意又松了口气,说不上什么感觉,最后逮着当年米分嫩滚圆的小白栋狠狠揉了一通才算完。
所以要说属意陛下,还真算不上,她属意的是当年相识的豫章王,彼此投契,无话不谈。
而如今,这都是陈年往事罢了。
“为师对陛下顶多也就是比旁人多几分亲近罢了,毕竟是旧识。”
“那恩师对本王怎么就没这种亲近?难道你我不是旧识?”
白檀一愣,很意外他会说出这话来。
没搞错吧,为师跟你亲近,命都去了半条了好吧!
司马瑨一见她表情就知道她不愿,冷脸不言,转过头去看向上方弹奏的白唤梅。
白唤梅号称乐才,在音律上的造诣自不必说,但这一曲选的却叫白檀诧异。
以往白唤梅未入宫时,大家一起奏乐行乐,她偏爱的都是疏阔高远的曲调,一曲广陵散弹得绕梁三日、余音不绝。今日她弹的却是深闺缠绵的曲调,婉转动人,绵绵不尽,偶尔抬眼轻瞥上方帝王,眼神随着曲调倾泻出不浓不淡的爱意。
白檀不擅音律,但懂赏鉴。音律这东西与诗画一样,都是随心的,如今白唤梅才气仍在,心性却是变了吧。
不过这也不奇怪,久居深宫,又处贵妃高位,哪能再像以前在宫外时那般随心而为呢?
她转了转头,终于找到了郗清,他的视线没有落在白唤梅身上,只端着酒盏低头细细啜饮。
从没一顿饭吃的这么累过,关键是这么累还吃不饱。
宫宴结束时已经是半夜,百官退去,白檀才慢吞吞地起身出殿门。
刚到门口,身后有人唤她。她转头,愣了一下,竟然是还未离去的司马玹,连忙见了个礼。
“都没别人在了,就不用多礼了。”他的声音温柔的像是年少时拂过脸颊的春风。
白檀看看他身后站着的白仰堂和白栋,门口还立着司马瑨,好像的确算是没外人在了。
司马玹笑道:“朕果然没看走眼,凌都王由你教导,朕也就放心了。”说着转头对白仰堂道:“太傅教女有方啊。”
白檀多少有些不快,此事与她父亲没有半分关系,夸她的时候又何必牵扯上家族。
白仰堂脸色也有几分尴尬,正口吐谦辞,抱臂倚门的司马瑨忽然道:“太傅自然教女有方,若他自己来教导本王,还真不一定有什么成效。”
白仰堂脸色一僵,讪讪而笑:“殿下说的是。”
司马玹对堂弟这脾气也无可奈何,笑着摇了摇头:“罢了,闲话不多叙了,白檀以后有空就多来宫里走走,也好看看你堂姊。”
白檀称是,却只当是个客套话,并没放在心上。
司马瑨忽然起身径自走了。
白檀没有察觉,等送走司马玹,转头已经找不到他人,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出宫。
雪早就停了,地上积雪已可以盖过鞋面。
白檀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到了宫门口,就见空无一人的宫道上蹲着一个人,青衣广袖铺在雪地上,孤零零的像尊塑像,神情却没了往日的鲜活,怅惘孤苦,凄冷哀愁。
“郗清?”白檀凑近低头看了看他:“你怎么了?”
“我忽然发现自己竟不再爱慕梅娘了。”
白檀一愣。
“你今日听到梅娘的琴声没有?”他吸了吸鼻子,抱紧胳膊:“我觉得她已经变了。”
白檀了然,深深叹了口气:“你当我们都还是十几年前的小孩子不成?韶光变幻如苍狗,其实全都喂了狗啊。”
“好诗。”郗清又吸了一下鼻子,昂起头来看着她:“我决定以后就喜欢你吧。”
白檀翻了个白眼:“你的喜欢来的可真随便。”
郗清没理她,却对着她身后道:“殿下,以后我与白檀成了,您不介意叫我一声师公吧?”
白檀转身,司马瑨正一步一步走过来,雪地里的光映着他冷幽幽的双眼:“滚!”
第17章 密旨
建康城一入冬就跟落入了冰潭一样,寒气仿佛能钻进骨头缝里来。
天色尚早,祁峰和顾呈搓着手跺着脚挤在一起,围观他们殿下在院中练武,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司马瑨一身的汗,竟还脱了上衣,在这瑟瑟寒风中动作却丝毫不见滞缓。
“哎哎,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殿下不大高兴?”祁峰用手肘抵抵顾呈。
“殿下高兴过吗?”顾呈很认真地问。
祁峰险些被他噎死:“你不觉得自那晚宫宴之后殿下就很阴沉吗?”
“殿下不是一直都很阴沉吗?”
“……”祁峰要被气死了,要不是嫌冷,非得跟他打一架不可,还能不能好好交流了!
司马瑨练完了武,随手将剑插在地上便回了房,不多时出来,已经穿戴好衣裳,一边系上大氅一边朝外走。
顾呈这时候倒不迟钝,伶俐地去备车了。
天气虽冷,日头却好。
司马瑨的车马在秦淮河畔停下,踩着横板入了河中的画舫。
郗清正在就着煮茶的小炉取暖,看到他进来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殿下,我没滚远,又回来了,您还生我的气呐?”
司马瑨没理他,捡了靠窗的位置坐了。
“唉,至少殿下还肯来此相聚,不算恩断义绝。”郗清将一双手翻来翻去又搓了搓:“不过话说回来,殿下您到底何时对白檀动的心啊,不会十一年前就记挂着了吧?”
司马瑨被他脸上的笑弄得心烦,张口问:“事情办得如何了?”
郗清撇了撇嘴,这意思就是不想谈呗。“我办事殿下放心,世家之中,论拉关系,谁还能有我便利啊?”
正说着,有人矮身走进了舱内,狐领蓝袍,散发松襟,胸口那块肌肤透着微红,亮堂堂地恨不得泛出光来,一张眉清目秀的脸上全是笑。
郗清一看便道:“王公子这是刚服过五石散吧?”
来的是王焕之。他的视线落在司马瑨身上,后者练完武不久,穿戴的随便,也是微敞着衣襟,可胸膛的肌肤却是一片雪白。
他“咦”了一声:“凌都王服的是何种药散?倒是说来与在下见识见识。”
司马瑨唇角微勾:“你来做什么?”
王焕之哈哈笑了两声,抬了抬微僵的左臂:“来谢那日殿下手下留情啊。”
“知道本王手下留情还敢再来,不怕真废了?”
“殿下怎么这么说呢,您手下留情不就是等着在下来见您么?”王焕之撩衣跪坐,笑盈盈地看着他:“我与殿下一样不守礼教,随性而为,早该结识了,何况我与家父不同,对殿下毫无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