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瑛心烦,预备抽支烟,打火机的焰心已经灼到烟头,垂眼瞥见眼下的木质地板,一愣神,又把烟收了起来。这是傅闻远的卧室,如果不是心神动乱,也不至于如此失了分寸。
他揉揉眉心,看了眼床上那团鼓起,干脆真的拉了李唯出去,在门口问李唯:“先生怎么跟你说的,你一字别落,重说一遍。”
李唯找上他时,只说傅闻远睡了前阵子领养的小孩儿,情绪慌张、言辞模糊。罗瑛不问别的,只要知晓傅云溪是否成年。
现在看来,简短没有成就效率,反而使情况有些好笑。
李唯两手叉腰转着小圈,然后停下,皱眉道:“凌晨不到四点的时候,先生打电话,说云溪也许要发烧,让我来看着。我问要不要带杨医生过去,先生说暂时还没事,就先不大半夜再多叫人,让云溪先睡觉。”
罗瑛道:“他说,‘也许’要发烧?”
李唯点头,“是。那么个时间,又说也许……”
两个人不是第一次为傅闻远处理这种事情,他咳了一声,将彼此心知肚明的后半句掩去,“您也知道,今早八点,他们在隔壁市昌平区有个会。算算时间,如果从这边走的话,最晚四点就要出发。”
傅闻远没有叫谁来善后的意思,只是找人帮他临时看着云溪。
李唯过多发散了。
罗瑛沉默半晌,烦躁地绕了两圈,还是憋不住,扯松领带冲李唯丢了句:“你想害死谁啊李唯?我真是,我真是……”
“四点给你打的电话,你六点才通知我!这也就算了,可是中间两个小时都不够你想清楚的吗李唯?脑子!脑子呢?!”
傅闻远要是想让他们处理床上的人,不会说这人要发烧,叫谁去看着——他什么都不会说,他的态度说明一切,只要慢慢不再露面,这些人自然知道怎么做。
可傅闻远说了,叫李唯去看着,怕云溪“也许”要发烧。
养父子上床这颗炸弹在李唯脑子里轰出一阵持久的沙尘暴,隐去了傅闻远对他的一句简单的指令。
李唯只知道,隐晦的、带有伦理错乱的秘闻向来最能吸引眼球,跟明星或是其他不管什么身份的男孩儿女孩儿爬上傅闻远的床天差地别。一朝不查,他就要自食苦果。
却忘了傅闻远是什么人,何至于如此草木皆兵,方寸大乱。
被迷了一夜的头脑现才拂开一丝清明,稍能看清些了。外头下着雪,傅宅灯光稍显暗淡的走廊里暖气充足,可还是没来由地发冷。
事已至此,李唯无心与罗瑛辩驳,掏出手机,又给跟着跟着傅闻远的记录员拨了过去,“麻烦您跟先生说一声,家里的小孩儿……情绪有点不好,不肯跟我们去医院,要不,让先生先回家?”
那边客气地答应下来,说是会转告给傅闻远,李唯才重叹口气,往后靠在墙上半滑下去。他脸颊紧绷,双拳紧握垂在身侧。
罗瑛也轻叹一口,怒气下去,他倒不认为这是件多么糟糕的事。
傅闻远不过是一时新鲜,还没到腻的时候。
话说回来,他和李唯原本就没打算把人送走。而且,无论傅闻远还打不打算再睡云溪,刚才让云溪签的那份文件,到现在都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只不过如果能提前知道傅闻远对云溪的态度,他的态度,可以更好一些。
烟瘾上来,罗瑛到底没有忍住,到走廊尽头点燃一支,几口抽完才算。
墙角的青瓷花瓶里插着一束新鲜的丁香,花型朵朵完美,花瓣片片娇嫩,带着清透的水珠。这说明傅宅已经醒了,下人开始活动,他们这件事却还没完。
罗瑛很少会有这种憋屈的感觉,不知该把气撒到李唯身上,还是其实自己也错了。
那个身体弱的好像能被一阵风吹跑七魂六魄的男孩儿身上露出来的痕迹有多少,他不是没有看见,不该想不到傅闻远还不至于第二天就能甩开手。
丁香日日要换,边上固定搭配的几朵可以以假乱真的假花却是长住客。时间久了,暗粉花瓣被太阳晒得有些脱色,却仍旧难掩高贵——由品号为1的真丝制成,岁月无法使它黯淡,反留下许多时光的厚重。
如同这座宅子,饱经风霜,却屹立不倒。傅闻远从车上下来,上台阶的功夫,便被吹上满肩头的雪。
越往高处的风,越猛的吓人。等他推门进卧室时,窗台上落满了一层半个指节厚的雪,说夸张些,那间屋已然如同冰窖。
云溪在被子下面蜷成一小团,床头柜上放着几盒打开吃过的药,一小团暖光灯的光晕将他笼罩。傅闻远扯开一角,是印着斑驳痕迹的一侧瘦肩先映入眼帘。
“云溪。”傅闻远叫了声,云溪就抖了一下。来不及反应,下刻便被原本蜷着的人爬起来,扑上去搂紧了脖子。
一具赤裸绵软的身体毫无缝隙地贴向他,傅闻远的侧颈处立刻濡湿了。
傅闻远进门时,下人在摆早餐,看见他急匆匆迎上去要帮他挂衣服。他却忙着上楼,云溪当做圣诞节礼物送的柔软的皮质手套都是上楼时才脱掉,现还在手里握着。带着一身寒气,满肩头的雪,毛呢大衣还有些扎人,云溪却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往他身上贴。
身体落在冰凉的空气里,便止不住地瑟缩,傅闻远扯过被子,从云溪背后把人裹住,然后将云溪从怀里剥了出来。
此时钟表走针指到七点半,这人不仅没去医院,身上的痕迹也还一点没消——连澡都没洗。
李唯说没去医院、他和罗瑛在的时候,傅闻远就想到这两个人原本是怎么预备的了。这也算种惯性思维,傅闻远没生出怪谁的想法,但不可避免地有些着急。
也许那算不上是对于情人的关切,而仅仅是因为云溪在他眼皮子底下养了大半年。就是养只小狗,也该归为自己人的阵营了,何况云溪要比只最会撒娇的小奶狗还亲人的多。亲他。
“为什么不去医院?”傅闻远拿手擦掉云溪的眼泪,语气严肃,“脸这么烫,发烧了?”
云溪控制着想让自己不要再哭,可是他实在太害怕。刚才罗瑛塞进他手里的,那张用来解除他跟傅闻远之间关系的纸还在被窝里戳着他的大腿。脑子里不断闪现纽约、离开和飞机的字眼,他没办法不恐慌。
“先生……呜呜……”云溪打了个哭嗝,用力挣脱了傅闻远的桎梏,重新将脸藏进了傅闻远肩窝,一小个完全缩进他怀里。
柔软的发丝扫着傅闻远的下巴,云溪边把眼泪往他大衣上蹭边告状:“李唯,还有那个姓罗的人,他们欺负我,呜……他们欺负我……”
小奶狗实打实生了气,不肯再叫叔叔。
“怎么欺负你了?”
云溪身子一颤一颤,明明哭的委屈,又是很认真地在告状。可坏就坏在声音太软,还拿两条细的仿似一折就断的胳膊环着人,脸蛋上的软肉贴在傅闻远颈侧,叫人觉得是在撒娇。
“他们让我,要不走,要不就签那个东西……”他探手从被子里把那张纸摸出来,呈现罪证一样地放在傅闻远眼前,满脸愤愤不平。有些肿的红嘴唇还稍微撅了起来,圆而湿润的杏眼望着傅闻远:“我不要,我哪都不去。先生救我,别让人欺负我,先生……”
饶是傅闻远,在此刻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做了最坏的事的人明明是他,即便傅闻远自己,都不会否认。
他把个刚成年的、如花似玉的小男孩儿给上了,还是自己法律上的养子。带着酒气做了一整晚,手下没留丝毫情面,弄得人身上青青紫紫一大片,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好肉。
可云溪不知是怎么算的这笔账,现在还一脸委屈地扎在他怀里,说是被别人欺负了。
像是自己很值得信赖似得,对他施加的暴行,泄欲的一夜,云溪一点不去计较。反而还好像很是有些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