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边关到王都,他一直将她妥善地护在羽翼之下,可是从现在开始,她要孤身而战了。
岳凌兮深吸一口气,随后便掀开了翠色帷幔,想再看看他们曾经住过的小屋,却发现周围忽然起了雾,浓得几乎不辨方向,怪的是座下的马车并没有减慢速度,依然飞快地向前行驶着,驾车的两个西夷人也没有异状,仿佛视线根本不受阻碍。
不对头。
岳凌兮向来心细如发,更何况身在敌营,她越发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着每一个细节,以寻求逃脱的机会。东漓江这一段的地形她是非常清楚的,山峰环伺,林道中空,夜间常有北风顺江而下,贯通山林直达逐浪城,所以绝对不会有浓雾出现,眼下这等情形肯定是有哪里不对头。
书凝虽然不懂这些,但见团团白雾犹如鬼魂一般有意识地在车外徘徊,顿时觉得瘆得慌,她搓了搓手臂,试图抚平冒出来的鸡皮疙瘩,然后小声地对岳凌兮说:“修仪,这个地方有些邪乎,您觉不觉得?”
岳凌兮知道外头那两个人耳目灵敏,遂示意她噤声,旋即把头稍微探出去了一些,观察片刻才收了回来,坐定之后在她手里轻轻地写下几个字:“书凝,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没有啊……”
书凝有样学样地写着字,怕自己离得远有所偏差,又凑到车窗边上使劲地闻了闻,依然觉得就是山林里泥土植被散发出来的味道,见状,岳凌兮沉默了。
她闻到了非常浓重的血腥味。
即便两人的嗅觉不太一致也不可能差这么多,岳凌兮思来想去,一个不好的预感渐渐从心底浮现出来,事关重大,她不敢完全确定,正是迟疑之际马车忽然停下了,她再次向外看去,迷雾不知何时全部散去了,蝉鸣蛙叫,一片月白风清。
书凝也发现诡异之处了,不安地看了岳凌兮一眼,岳凌兮拍了拍她的手,随即推开了车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一声恼怒的呵斥。
“干什么!老实坐着不许动!”
话音刚落,车门就被重重地关上了,差点就夹到了岳凌兮的手指,书凝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脸都气白了,撸起袖子就准备冲出去找他们理论,却被岳凌兮按住了,手心一阵微痒,又是几个字落下。
国师不在。
书凝一脸茫然:“他去哪儿了?”
“开门的时候我发现他的马车没在前面,那些人应该是在等他。”岳凌兮垂眸沉吟片刻,掏出袖中的帕子,用之前藏起来的焦炭在上面画了一张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墨丘城附近,对岸百里即是逐浪城,所以西夷的军营肯定离此地不远,国师想必是去那里了。”
“那他为什么不带我们去?就不怕我们逃跑?”
岳凌兮摇摇头,继续写道:“你有所不知,西夷的朝廷分成好几派势力,一直延伸到军中,他可能是怕惹来麻烦才将我们置于此地的。”
书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们不如趁机逃跑吧?就去逐浪城!”
“好。”
岳凌兮淡淡应下,仿佛她们讨论的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书凝并未察觉异常,心里既兴奋又紧张,然后用满是汗水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取下一支朴素且细长的银簪递到岳凌兮面前。
“这是流胤之前送给奴婢的,奴婢当时还笑那呆子不解风情,拿这么土的东西来糊弄奴婢,谁知道其中另有玄机……”
她捏住较粗的那一头轻轻地旋转了半圈,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立刻从另一头冒了出来,尖端还闪着绿幽幽的光,犹如山间野萤,瞬间映亮了她们的眼睛。
淬了毒的暗器!
惊诧过后,岳凌兮悄然按下她的手,示意她把东西收回去,然后从袖子里掏出那两颗迷药,碾成粉末状,又用丝帕捂住了口鼻。
书凝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照做了,随后就见到岳凌兮捧着手对准车门的缝隙轻轻一吹,那些白色的粉末就像蒲公英一样飞了出去,逐渐飘散在空气中,负责看守的两个西夷人毫无防备,脑袋一垂就昏过去了。
成了!
两声倒地的闷响过后,书凝倏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动作十分敏捷,岳凌兮跟着落地,用脚踢了踢那两个西夷人,见他们完全没有反应才道:“快走。”
书凝点点头,率先去开路了。
她们没有船,要去逐浪城势必要从桥上过,那里有没有守卫先不说,照方向来看肯定会经过刚才那片诡异的林地,为了隐藏行踪,她们并没有带任何照明之物,只是凭借稀薄的月光在林子里艰难地游走,身体和神经都已经绷到了极限。
“修仪,你跟在奴婢后面,小心脚下的路。”
书凝时不时出声叮嘱着,视线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前方,一直盯着迷雾深处,生怕里面突然蹦出来什么猛兽鬼怪,手里的簪子也捏得死紧,随时准备发射银针。相比之下,岳凌兮似乎淡定得没了边,不像在逃命倒像在郊游,幸好书凝背对着她看不到,不然该急得吐血了。
没走多远,岳凌兮忽然停在了一棵参天古树下,微微仰起头朝上方的树冠看去,须臾之后,眸光凝于一处不动了。
书凝察觉她没跟上来,猛地刹住了脚步,回过身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片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风倒是从江边刮过来了,势头又急又猛,犹如鬼哭狼嗥,被掀动的枝叶晃出幢幢黑影,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显得尤为可怖。
“修仪,为何……”
书凝话未说完就没了音,直勾勾地盯着古树庞大的根部,眨也不眨。
她也闻到血腥味了。
岳凌兮一步一步靠近树根,只觉脚下的泥土格外松软,目光掠过的一刹那她隐隐看出了不同的颜色,暗中带艳,颇为诡异。
书凝怕她有危险想跟过去,她却蓦地低喊出声:“别过来!”
“……修仪?”
“书凝,你先去前方探路,稍后我会赶过去与你会合。”
“不行,奴婢不能把您一个人留在这里!”书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随后压低了声音问道,“修仪,您别瞒我,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凌兮立着不动,仿佛凝滞了一般,半晌才缓缓出声:“书凝,这是一个巨大的血涂阵,我们正踩在阵眼上。”
“血涂阵?那是做什么的?”
“设在此地,多半是用来对付楚军的。”
岳凌兮上前摸了摸粗糙的树皮,沾来满手黏腻,一闻之下腥到令她几欲呕吐,也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都是人血。
她闭了闭眼,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已经说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愤怒。
自古以来阵法都讲究平衡,以血养阵就要以血祭阵,拓跋桀在两军交战的必经之地布下如此庞大的一个阵,究竟是想屠杀多少楚国的将士!
岳凌兮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狂肆呐喊,几乎冲破胸腔,她忍耐许久,终是压下了那口怒气,转过头对书凝说:“你先走,我解了血涂阵就过来。”
“不!奴婢要留下来帮您!”
“不行。”岳凌兮声线极淡,却透着一股不可违逆的气势,“探路需要时间,你若是也耽搁在这里,最后我们都逃不出去,况且破阵之时情况瞬息万变,我分。身乏术,没法顾及到你。”
书凝知道她说的在理,却又不放心把她单独留下,一时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快走!”
短短二字覆冰含霜,听得书凝浑身一凛,抬眸看去,那张素来柔和的面容上竟现出了三分厉色,颇有楚襄平日的威仪。书凝不敢再多言,咬了咬唇,旋即转身跑向了出口。
浓雾还在游荡,她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内,岳凌兮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慢慢地回过头去,惨白的月光下,那棵古树正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她还是第一次对付这种上古邪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