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知道了。”矮个不敢打反口,遂小声嘀咕道,“晚上得多弄点艾叶洗一洗。”
高个继续挖着坑,却抬起头来嘲笑了一句:“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这么怕鬼?”
闻言,矮个双眼一瞪,煞有介事地说道:“大哥,你这就不懂了吧,这种事可是有说头的,不兴乱来的。”
高个不怒反笑,把铁锹往边上一插,抱臂道:“行,我听听有什么说头。”
这下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以前那做法事的人同我讲过,女鬼阴气最重了,尤其是这种横死的,你没闻见血腥味么?从宅子里一直蔓延到这儿都没散过,邪乎着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只死了一个,要是连带孩子一起那才是大凶,没几个道士来做法我还真不敢随意给她埋了,怕日后缠上身。”
“你仔细你那张嘴。”高个淡淡提醒道。
“是是是,我说岔了。”矮个连忙拍了下自己的脸,谄笑道,“孩子自然不可能有事,大人看得那么重,即便生不下来,把她肚子剖开也是要把孩子取出来的。”
“倒也并非完全如此。”高个掏出兜里的旱烟,抹去杆子上的水雾并将其点燃,随后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这宋家小姐能干事,床上功夫也了得,大人原本是想留着她的,可惜她自个儿作死,非要让宫里的眼线去行刺皇上和皇后,这不,转眼就被逮住了,大人当然不可能留着她好让禁军找到,所以立刻让秋月去灭了口。”
听到这,矮个瞟了眼那具被草席裹住的尸体,想起她生前那么妖娆多姿,死后却如此凄惨,一时感慨万分。
“唉,也算是她倒霉了,疼得死去活来才把孩子生下来,却被丫鬟激到血崩……”
“不,我后来听见产婆跟大人汇报了。”高个吐出一串烟圈,压低了声音道,“她吃了那么多固胎丸,孩子养得太大了,先前产婆检查的时候就知道不妙,可是也没顾及她的身体,硬生生将孩子挤了出来,血崩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罢了罢了,快埋了吧,越说越瘆得慌。”
矮个搓了搓胳膊,顺便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没过多久,一个简陋的土坑就挖好了,两人合力将尸体抬起来扔了进去,然后开始重新填土,黄沙飞扬之中,红颜依旧完好却早已香消玉殒,永远地沉睡在这座无名无碑的孤坟里,不为人知。
“看在与你爹团聚的份上,可不要来找我们的麻烦。”
矮个把最后一块地填平了,然后就碎碎念叨着离开了。
这边凄凄惨惨,那边却是欢欣一片,阖府上下都在为新生的婴儿忙碌着,就连老者也破天荒地没有回城,在这里逗留了一夜,早上秋月端着水盆来伺候他梳洗的时候,发现他正晃着摇篮逗婴儿笑。
“大人。”
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得到允许才进去,恰好乳娘来喂奶,便把孩子抱出去了,老者收了笑,张开双臂任她更衣打点。
“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
浑厚而苍老的嗓音灌入耳帘,犹如屋顶上方滚过的闷雷一般令人心颤,秋月不敢大意,仔仔细细地回禀道:“大人请放心,都已经掩埋好了,不会有人发现。”
老者颔首,继而又吩咐道:“今天我离开之后你们就把这座宅子关起来罢,无事不要出去,免得被暗中搜寻的禁军发现。”
“是,奴婢省的。”
孩子自然不可能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带回王都,一是怕被人发现,难以解释来历,二是怕家中老妻多生事端,而老者为了摆脱嫌疑,最近也不可能再来了,所以只能把孩子养在这里,如此一来,难免有些舍不得。
他转头看向坐在花厅里喂奶的乳娘,孩子就躺在她怀里,腮帮子吸得一鼓一鼓的,胖乎乎的小腿也不老实地蹬来蹬去,显得活力满满。想他花甲之年还能得到这么健康的后代,无疑是上天眷顾,只是孩子长得神似母亲,每次看见那张脸他都会走神。
是个生养的好胚子,可惜了。
秋月正整理着衣领和顶戴,一抬眼,不期然看见他那复杂的神色,于是笑盈盈地说道:“小少爷生得一副小福星的模样,这是老天爷在预示大人呢,这次的风波过去之后定能否极泰来,更上一层楼!”
老者捋了捋胡须,朗笑道:“说得好!老夫还等着他长大了继承衣钵,又怎会在这里倒下?你且好好地照看他,后面少不了你的好处!”
“大人折煞奴婢了,这本来就是奴婢分内之事,自当尽心尽力完成。”
老者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旋即迈开步伐向外走去。
“大人不吃些东西再走吗?”秋月紧赶几步追了上去,顺手抽出竹筒里的油纸伞,斜撑在前面为他挡雨,“厨房里准备了大人喜欢吃的油糕、腌笋尖和牛乳,都热乎着呢,奴婢已经让他们去端了。”
“不必了,等会儿还有事情,耽搁不得。”
秋月愣了愣,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今天要开始第二堂会审了,他要去刑部听审。
说起来那个裴昭倒是个狠角儿,先前才对宋家的几个人下达了判决书,不到半天工夫就付诸实行了,坐牢的坐牢流放的流放,手段干脆又利落,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人留下,这般雷厉风行的人,朝中除了宁王恐怕就只有他了。
不过个人的行动力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楚襄在背后给他撑腰。
好在朝里朝外基本没人质疑他的判决,反对声浪也都渐渐平息了,只因宋家伪善的面目被曝光之后就成了过街老鼠,曾经不相信他参与了谋反案的人开始转变态度,这场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的案子终于也不再像是空穴来风。
由此一来,之前因为力证清白而动了胎气的皇后突然获得了许多百姓的同情和尊敬,他们一面痛骂大臣咄咄逼人,一面为卧病在床的皇后和两位小殿下祈祷,希望他们平安无事,更有许多医者和药农到外皇城请愿,希望能对皇后的病情有所帮助。
这种情况是老者始料未及的。
原以为把岳凌兮的身份爆出来她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没想到楚襄居然护得那么紧,封位丝毫不变也就罢了,还不惜搭上一世英明当庭贬谪数名大臣,更可气的是,她肚子里那两个小的也成了她的保命符,里里外外算起来,竟没有一个人敢动她!
想到这段时间自己损兵折将步步为营,她却安然无事,他便怒上心头。
他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连谋反之事都掩盖了过去,却从未像这次一样输得这么惨,这二人联起手来当真不可小觑。
思绪起落之间,马车已经来到了刑部衙门前。
“参见大人。”
一路穿过三重门禁,两侧的守卫皆躬身行礼,老者和蔼地摆了摆手就进了公堂,俨然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然而坐定之后,心里却悄悄地打起了鼓。
这一堂审完总该轮到宋正鸿了,到时他看裴昭要怎么收场。
说曹操曹操到,一身正装的裴昭与其他几位顾命大臣一起步入了堂内,见到他在,纷纷拱手示意:“纪大人早。”
纪桐一一致礼,复又落座,静静地等候着开堂。
这场主审的是与宋正鸿有姻亲关系的王侯公卿,因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来观看的百姓比上次还要多,甫一开门便大批大批地涌了上来,对跪在公堂上受审的那些人指指点点,嗤之以鼻。
“看看,还号称三代忠良呢,娶了个小妾被迷得七荤八素,净干些伤天害理的事!”
“可不是么,要说宋家那些小妖精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进了门就闹得人家鸡犬不宁,听说好几个正室都被气病了呢……”
“可是怎么没看见那个九小姐宋玉娇?她不是王都出了名的大美人么?奇怪……宋正鸿居然没把她嫁给别人。”
听到这个名字,纪桐心里咯噔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