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秦医生的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
邱十里瞥了眼屏幕里已经握好刀子的伙计,轻声道:“现在我可以问了?”
“嗯!嗯!”秦医生打着挺点头。
“当年我做手术的时候,只有你在场吗?”
摇头。
“还有江口千春?”
点头。
死了,划掉,邱十里想。“还有护士?一?二?三?四——”
点头。
“四个全都死了,”时湛阳突然开口,“我查过,手术后就被江口千春杀掉了。”
邱十里僵了一下,没有回头看,他觉得时湛阳的声音离自己很远。“你做手术应该留了记录和卷宗吧,不是随随便便就把我的心脏切开的吧?”他捏上老头脱臼的下巴,同时,屏幕里的手下也把刀刃压上那个昏迷男孩纤细的脖子,手指塞进嘴巴,把他的舌尖扯了出来。
老头眼泪都掉下来了,喘不上气一般喉结乱滚,邱十里扫了那画面一眼,胃袋就像被人攥住揉一样剧痛,稳住声线,他严厉道:“回答我!”
“哦!哦哦!”秦医生好像在说“我有”。
“在哪?”邱十里把烟头碾灭。
只见那老头拼命晃着脑袋,终于把独耳上挂的单边眼镜晃掉了,在它掉进马桶之前,邱十里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老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这眼镜,邱十里仔细地一寸寸摸过去,发觉这镜腿粗得有些异样。
他直接把它掰断了,一卷细纸条随后露出,由于年代久远,它已发黄发脆,邱十里小心地展开来看,一个详细却遥远的地址。
“在中国,杭州,兄上。”邱十里下意识回了头。
时湛阳似乎望了他很久,目光忽深忽浅的,“ナナ,视频可以关掉了。”
邱十里连忙照做。
时湛阳道:“他的确在杭州留过两年,做了个大学教授的身份。”
邱十里心中有点不可思议,直觉告诉他,他成功了,他把真相凿了出来,大哥为他找了这么多年的真相。就好比冲过终点线之后刹不住脚的那几步,他感到茫然,还是那么蹲着,低头念道:“详细是拱墅区——”
时湛阳打断道:“给我看看呀。”
邱十里愣了一下,盯着大哥身边那块地板,“我可以……过去吗?”
时湛阳失笑:“怎么不可以。”
刚刚做了那种逼供的事,把无辜的人,甚至是小孩子牵连进来,邱十里觉得似乎和其他黑社会没什么区别了,可他还是可以过去的。邱十里扶着膝盖站起来,这才察觉到大腿上那道新口子正在火辣辣的疼,在刚才,他竟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那些神经到现在才苏醒。努力不显得一瘸一拐,他慢慢往时湛阳那边走,站在他身前,把纸条双手递过去。
他总觉得时湛阳在盯他的腿,好在那注意力又立刻转移到了纸条上,时湛阳看了几眼,用随身的备忘本夹好,“做得很好。”他说。
“嗯。”邱十里点了点头,抹抹额角的汗。
“ナナ真的长大了,刚才凶得像模像样。”时湛阳忽然笑了。
“……不是,对不起。”
“什么啊,”时湛阳去捉他的手腕,“我不在的时候,ナナ还可以更凶?”
“可以,”邱十里脱口而出,又猛地意识到跑题,现在一天还没过完,那些血腥气,那些乱糟糟寒森森的纠葛,已经让他觉得自己不像个人了,他似乎只能说些闲的碎的,来缓解心底那些无头绪的焦虑,“不是,兄上,我是想说……我不该说蠢话做蠢事,惹你生气。”
时湛阳用掌根擦擦邱十里指缝里的血污,还是温柔如旧,“没有生气。”
“……真的?”
“走吧。”时湛阳牵着手里的指尖,这就要向门口转去。
邱十里却钉在原地不肯动,抓牢他的手,异常固执道:“不行!”
对上时湛阳转回的目光,他又道:“兄上,你,还要我吗?”
时湛阳皱眉,有点不耐烦,“不要再问我这种问题。”
邱十里握手的力道简直像是掰手腕,“可是你说不想当我的哥哥了。”
时湛阳的眉眼一下子舒展开来,他好像彻底放松了,又笑:“那是吓唬你。”
邱十里又是一愣,吓唬?他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笨,却也觉得自己是真的委屈,恨不得找个柜子躲进去,低着头被时湛阳拉着走,他甚至忘了去推轮椅。结果大哥一句话又把他弄得服服帖帖,“ナナ也不只想当我的弟弟啊。”
“可是那句话让我很难过,特别难过,”邱十里红了脸,小声道,“兄上,你要和我道歉。”
时湛阳没吭声,只是推门,外面伙计少了一半,都去盯江口理纱子了,剩下还有一堆,在门口候着,这就要进屋收拾残局,毕竟东西还没找到,姓秦的还不能死,这是大哥方才发消息吩咐的。
此时,时湛阳却示意都先别动,用一种周围都听得到的声量严肃道,“各位,今天我让你们小嫂子难过了,现在我要道——”
在他转脸看向邱十里的同时,邱十里虚虚地捂住他的嘴,附身贴在他耳边,“不要这样!”可谓满面通红。
“那亲一口?”时湛阳轻轻地说。
“更不要!”
眼见着伙计们都不好意思看了,到底要怎样,邱十里似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趴在大哥肩上不动弹。时湛阳心里倒是门儿清,小弟就是想撒个娇,只不过他自己还没意识到。于是直接搂着邱十里的腰一压,把他横抱一下,放到腿上,高科技轮椅立刻载着两人扬长而去。
“再耽误下去,小心误机!”时湛阳义正辞严,怎么看怎么像危言耸听。
邱十里则是真实惊恐:“飞机?”
时湛阳要他仔细听,螺旋桨的声音透过铁皮和玻璃,宛如幻觉。再去看舷窗外,高一些的天空上,还真有三架直升机在盘旋等待。
货既然已经抢到,时湛阳也就没了半点在这船上停留的兴趣,连当晚的拍卖会他都没空去参与,似乎只剩杭州入得了他的眼。大约十五分钟后,两人在第二架黑鹰上坐定,其余部下也依次登舱,带着昏迷的秦老头,同样刚刚昏迷过去的江口理纱子被留在船上,劳伦斯则在甲板上笑容可掬地朝他们挥手。
接着舱门关闭,邱十里也早就从时湛阳腿上下来了,靠在改装过后柔软的坐垫上。除去驾驶员外,这片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裤子脱了吧。”时湛阳道。
邱十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想,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狂野,他是真的不想在这种环境下做,但是,如果大哥想……随即他的天马行空就羞耻地戛然而止,时湛阳从座位下面抽出一个医疗包,目光像把刀似的压在他脸上。
“自己扎自己了。”时湛阳肯定道。
邱十里下意识低头看,没有血渗出来,一定是他走路显瘸,精神状态也太奇怪。
不对,其实是什么都逃不过大哥的眼睛。大哥太了解他了。方才那样硬要把他按在腿上坐轮椅,是否也是不想疼着自己?
邱十里又懊悔,又莫名有点心满意足,咬了咬唇,踩下鞋子,默默把那边的裤管褪下。
血已经渗透了纱布,显然他的包扎效果没有自认为的那么好,时湛阳则对他的自残行为以及糟糕的止血手法不予置评,只是弯下腰,小心地摘下胶带和脏布,擦净那道伤口周围沾红的皮肤,一点一点地重新上药。
邱十里也不说话,小小地吸着气,看着大哥手上的动作,像是要把每一帧都刻在脑子里。
重新盖上敷料之后,时湛阳终于开口,他叹了口气,“ナナ,你懂吗?别人做过什么,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需要为别人的行为负责。”想了想,他又说,“当然,你很爱那个人的情况除外。”
“嗯。”邱十里鼻子哝哝的,说不出什么话。
时湛阳眼睫闪了闪,又密匝匝地垂下去,“压力很大的时候,我也会像你这样伤害自己,很笨蛋吧,我是想说,我了解这种笨蛋的感觉,今天也的确是太糟糕的一天,你很累,大哥都知道的,”说着他又缠起纱布,“我还想让你一定记住的是,无论你是不是曾经姓过江口,现在你都是邱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