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太慢,杀不了我。”时湛阳又说。
邱十里撩起眼皮,颇有些不爽地用力瞪着大哥,“那为什么不拔?反而让他把枪对着你,只把一个人挡在前面,万一……”
“我是想审清楚再杀嘛,而且这枪也没装消音,打出去几层楼都鸡飞狗跳,还要给人家修门修墙,好像不太划算。”
时湛阳老老实实解释的样子,还真是让人格外心软。
邱十里则眯起双眼,不动声色地把那把M9的保险栓推回去,还是紧紧盯着大哥,就好比在说,不够不够。
时湛阳举手投降,又道:“然后,我们小嫂子就冲进来,快刀斩乱麻——”说着他就笑了。
邱十里眼睫闪了闪,有一瞬间的羞涩,随即也笑了,又气又笑,“大哥这样叫我,是不是也要管自己叫哥哥?”他把话说得很慢,放开那把手枪,用脑门撞了撞时湛阳的下巴,兀自转身洗手。
时湛阳挨过来,一定要和他挤在一个水龙头下冲洗,从镜中,他看见自己傻兮兮的发卡,还有大哥融雪般的目光。
刚关了水管,又有敲门声响了起来,邱十里跑去看,老K急吼吼的大脸十分清晰。
开了门,他们就一窝蜂涌进来,如临大敌般来了九个,有的连睡觉的大背心都没来得及换下来,身上都带着两三样武器。
“老大!老大!”邵三顶着头乱毛,举着枪杆四处张望,大声嚷嚷。
“等你们来帮我,我早就死硬啦!”时湛阳靠坐在写字台上,显得很头疼。
邵三悻悻收起枪杆,挠了挠头,老K则看过浴室的尸体,又看见地上绑着的那位,大哥和大嫂身上的血也都足够说明问题。
“四少爷那边,已经有兄弟在门口守着了。多叫了几个人。”老K低声道。
时湛阳点了支帕特加斯雪茄,浅浅吸了一口,“嗯,别吵到他睡觉。”
老K又在裤线上抹了抹手汗,这屋里血气冲天,他头脑还算清醒,记得自己是被打电话叫来打扫卫生的,也清楚老大喜欢把事情办得干净迅速,“八仔,”他招呼一个提着行李箱的黄发年轻人,“快去把厕所那个搞干净,叠一叠装好。”
八仔立刻拎起箱子,领了俩人去收拾,又有一个年轻的被派去守着房门,其余的就在小客厅里腾挪家具,摆出块大点的空地,把那个晕菜的放在上面,一大盆冷水也准备好了。
“先松绑。”时湛阳道。
昏倒的那位看五官是拉丁裔,染了头白毛,身形高大,年纪轻轻。邱十里蹲下去解绳子,那是他大哥的手法,每个扣都打得很死,他干脆用刀去割,半干的血黏腻地蹭来蹭去,绳子一松,那人就像摊软泥一般倒在地上。
他刚想把人提起来泼冷水,老K就拦住了他,“少爷,这种活我们干。”
时湛阳也在后面叫他,“ナナ,站远一点。”
于是邱十里就后退两步,在大哥身边,靠着写字台桌沿。他看见那白毛被淋头泼了个透,还是不醒,下一盆水又接上了,那人的脑袋就被死死按在里面。呛水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水面上冒了好些乱糟糟的泡,老K提着那人的领子,把他摁着跪在时湛阳跟前。
他又喘又呕地咳嗽了好一阵,把自己的脸憋成了猪肝色,时湛阳也不急,就静静看。
直到他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低着头不肯抬。
他同伴的几件遗物就摆在写字台上,时湛阳把最无用的弹夹丢到他跟前,说起英语,“真是好巧,居然是我家的产品。你们是我的客户?”
白毛哆嗦了一下,老K踩住他的小腿,好让他跪稳。
“或者你们的老板是我的客户?”时湛阳笑了笑,“我想不会,客户想见我,或者想见我的弟弟,完全不用这么麻烦啊。”
白毛似乎还是不死心,扫视这房间,张开嘴就要大声呼救,却立刻被邵三用脱下的大背心堵上了。时湛阳冷冷淡淡地垂着眼,翻看着那些假冒的证件,又道:“喊什么,你好好回答几个问题,我就不杀你。我连你的身都不搜。”
白毛本在呜呜叫着,听了这话,如梦初醒地把声音都咽下,脑袋再次无力地低垂下去。
老K看着大哥的眼色,揪着他耳朵看了看,“有耳洞,”老K低声道,“一点也没长上去,应该刚摘耳钉没几天。”
时湛阳若有所思地点头,吸了口烟。“你想杀谁?”他问。
嘴里的背心被拽出去了,白毛还是不吭一声,逃避般深埋着头,时湛阳照旧吸着烟,看了老K一眼,老K就心领神会,“八仔!”他叫道,“拎过来,让大哥看看。”
浴室里的三个年轻人这就走了出来,娃娃脸的小八仔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的两位把那行李箱稳稳当当地提着。随后,下跪的那位被往边上踹了踹,箱子被放下摊开,一具尸体,扭曲地折起几个角,像条叠坏了的破棉絮被子,正好塞在里面,大概骨头关节都断了不少。
白毛显然吓坏了,立刻丢了方才的冥顽,被人摁着,从肩膀到膝盖都打起哆嗦。随后,另一只一模一样的巨型行李箱被打开在他身边,他被几个人提起来,丢进去,想往外爬却立即被固定住。六仔从他的膝关节开始扭,玩物般贴着行李箱的边角放,已经有一边折断的脆响,他爆发惨叫,立刻被抽了一巴掌,另一只膝盖已经被六仔握住了。
“你想杀谁?”时湛阳又问。
在六仔拗断那膝盖的前一秒,白毛终于开了口,“杀他,他!”他指着邱十里。
那只手被拍掉了,邱十里人缘好得很,不用时湛阳说什么,那些部下也看不得他被这么指。六仔已经把白毛的下半身规规整整地塞入箱子,占了一半的位置。
“这样啊。”时湛阳缓缓吐出烟雾,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江口理纱子这个选项基本可以排除了,虽然她有过前科,但那次的对象只是时湛阳自己。现在时湛阳甚至可以确定地说,她是除自己之外最想让邱十里好好活着的人,毕竟那芯片离不了心脏的动力,邱十里一旦停止心跳,那块被人用生命维持了十几年的老物件就会变成一块失效的碎屑,宝贵的铷矿也随之石沉大海。
其他人呢?比如做生意时得罪的毒贩和人口贩子。那更不可能了,毕竟时家虽然结仇不少,但恨那位老父亲的最多,恨时湛阳的其次,真正迫切想要邱十里死的是少数。
那么,既然如此,无论从直觉还是线索,所有矛头都一齐指向另外的、熟悉的一位。
时湛阳竟有些失望的感觉。
“谁叫你来的呢?”他想速战速决。
白毛已经疼得面容扭曲,身体也扭曲着,气喘吁吁地,没有回答。
时湛阳则从那部手机上精准地摘下一枚别针似的东西,举在灯光下看着,“你的老板有可能在监听你们,知道吗?这个也是我家产的,能直接从手机上充电,”他平声道,“那我现在说什么他也听得见吧。”
白毛的头被掰了起来,冲着写字台的方向,邱十里看到,他眼中除去突降的惊惧,真是一点神采也没有,好像已经死了。
时湛阳已经不再等他的回答,把那“小别针”凑到嘴边,不紧不慢道:“你做事不干净,用人也不聪明,破绽一个带出一个,”他顿了顿,“这样根本入不了流啊,二弟。”
邱十里把指甲嵌入虎口,默默听着,并没有太惊讶。方才和大哥聊到敲谁的门的问题时,他就已经开始怀疑时绎舟了,但这怀疑不该由他说出口。
现在大哥替他开口了。
这算宣战吗?邱十里心跳得更快了些,最后那层皮已经撕破了,还是摇摇欲坠?
只见时湛阳在白毛面前蹲低身子,“你以前应该戴红色,一个戴银色的用自己的权限,帮你平安无事地摘了下去,”他的声音甚至是柔和的,体恤的,“他是不是承诺过你,办完这件事就给你很多钱,也给你自由?但很可惜,你和你的同伴都受骗了,私自摘下去,是会被我们追杀一辈子的,”时湛阳又笑了,“不过你也不怎么忠心啦,也够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