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她不禁抖了一抖,心里头泛起了几分后悔来,差些就要却步,然而一抬眼,却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那个李公子的院落门口了。
既然来了都来了,那么总归要见上一面才好,也让自己能够死心。这么想着,她不觉在心中点了点头,又担心被那些个下人们看到会说闲话,只偷偷地绕了一圈,寻了个偏门走了进去。
几乎是刚进那个院落,她便觉得一阵不习惯。
爹爹向来是追寻奢华贵族风的,一切东西都必须要用到最好的,哪怕泛滥了也不介意。每个园子院落就算没有人安住,也照样摆着奇花异草、假山盆景,誓要堆砌出一个富贵人家的风范来。然而这李公子所住的院落里头却是出奇的清净空旷,只有原先那本作为点缀所用的修竹保留了下来,其余的那些个金贵东西竟全都搬了出去。池塘里有小鱼在摆着尾巴乱转着,灵动地穿过竹叶投射下水面的纵横影子,看起来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新奇地一路走一路打量,明明这是在自己的家中,却好似来到了一个全新的陌生国度一般,一边却也在心中不乏恶意地悄悄猜测:莫不是自己父亲那个铁公鸡,担心这里住着的未来状元郎顺走这里什么东西,所以才命人将上了点价值的东西全部给搬走的?毕竟爹爹从来都对读书人不感什么兴趣,他只在乎那永远做不完的生意往来,以及把她们送入宫中的夙愿。
这么想着,她心中不觉已经开始有些同情那位读书人了。这才刚刚搬来,怎么就受到了这样的冷遇,爹爹未免也太过分了一些。
正乱转着,她忽然间停住了脚步,望了望情景陌生的四周,脑中突然明白过来一个惊天霹雳——她居然在自己的家中一隅,迷路了!
原本过来时只是想要一睹那位读书人的真容,却没有想到在园子里头转了半天,眼看着这些个陈设都变了一副样子,她便也彻底地忘了来时的路,偏偏这里的仆人都还没有来得及配上,故诺大的一个园子里头,居然只独独剩下她一人,面色惊慌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颇有些懊恼地敲了敲脑袋,欲凭着印象回去找路,然而走来走去却皆是在绕圈子。
她自小养在闺阁之中,走到哪里皆有人搀扶,何曾自己一个人走那么多路过?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脚下已经起了水泡,疼痛难忍,只能停下了脚步来,就近寻了一块池塘边上的山石坐下,脱去了鞋袜,将小腿以下的部位浸在冰凉的水中,好镇镇痛,也稍微休息一会。
看着池塘中依旧摇头摆尾很是愉快的金鱼,她的心情却是沉郁非常。
虽然她从前心中暗暗地嫉妒着长姐,不愿意跟她一起相处,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尤为想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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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章 苏二小姐的回忆(二)
长姐无论在哪个地方,都是始终保持着绝对的方向感和清醒的,又对环境适应能力特别强,假若是她今天陪着自己到来这边,定然不会在这里绕这么多个圈子白费功夫。虽然自己平日里百般娇纵,对于她也算不上太过客气,但是长姐向来是遵循长幼有序的古训的,在这方面从来未曾跟她置过气,好像总是那样好脾气地容忍她一切蛮横无理和撒泼打滚,也不管自己到底领不领情。
她虽看不上长姐对人处事的木讷和古板,但是与此同时,在心中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的确确担得起旁人所夸赞她的那句“温良谦恭”。
然而现在自己却也不可能看见她了。
想到这里,她不免鼓起腮帮子来,有些难过而生气地踢了踢水面,溅起一阵水花将挽起的裙角浸了个通透,却丝毫不以为意一般,依旧来回踢着水面,惊得底下的游鱼一通乱窜着,她看着只觉得好笑,便也咯咯地放肆笑出声来。
反正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人能够看到她这般放肆的一面,就说那个来头不明的读书人,这时候也是连个鬼影都没有看到,想必应该不在园子里头,亦或者是还窝在房里头读书吧。她心中这么想着,便越发无所顾忌起来,也懒得再起来走动了,只专心致志地跟着池塘里头的小鱼玩着,一边四处张望着与自己印象中已经截然不同了的园内景观,只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有趣。
原来这些有趣感可以不用金钱也堆造的出来。她在心中念着,一边也在心里头盘算着,要不然回去的时候也让人将自己屋里头那些个放着寸灰的什么玉器古玩全部给撤了,转而在院子里头照模学样地载些什么竹子啊什么的,倒每天都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了。
思及于此,她不自觉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实在有些古怪可笑。别人家拼尽全力都无法企及的生活,她却要一步步撇弃开来,若是让爹爹知晓了,恐怕要戳着自己的脑袋开骂了。
她是明晓的,爹爹之所以从小开始就让她们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刻意在起居生活方面都用上最好的,就是为了她们日后进宫不至于矮人一头,也不会显得见识浅薄,稍微看到点什么赏赐的好东西就欢欣鼓舞。更确切的说,她们自出生以来所享受的一切,或者所经受的一切教育,都是为了以后做娘娘而准备的。
到底宫里头是有多么的好?为何爹爹总是这样不遗余力地要求她们进入那个地方?她撑着脑袋想着,对于自己的未来也有些迷惘。
她到底能不能够完成爹爹的愿望?虽然她一向自恃美貌,也自信自己并不会输人一头,但是听说宫里头最不缺的便是美貌的女子,万一自己泯然众人,最终变成那些个白头老死的宫妃,这可怎么办?她还那样年轻,她不想嫁给一个已经可以跟自己爹一般年纪的男人。
但这些话她又如何能够说得出来?虽然爹爹是最为宠爱她的,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相信她在进宫以后能够为他创造出最大的利益价值,但是未来到底如何,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很相信,倘若自己说不去宫中,一定会见识到爹爹最可怕的那一面。
长姐对于此事的安排倒是一如既往的柔顺,似乎永远不会发表出什么与爹爹的命令背道而驰的言论,就连她自己此前也是以为长姐定然是接受这样的安排的,却在几年前的一次,她偷偷进去书房,想要将长姐做的功课偷出来“参考”一番时,却意外地发觉了她压在重重画卷底下的一页纸,藏的位置倒是十分紧密,若不是她在此大规模地翻翻找找,定然发觉不了。
长姐那样从小到大都按着爹爹的期望循规蹈矩过生活的人,居然也会有自己的秘密所在?她如是想。
最终到底是一时好奇心起,将那页纸悄悄地抽将出来,打眼一看,只见得上头规整书写着两行字,一如既往符合她平日里板正规矩的个性,却是铁画银钩一般,字字起承转合都可以看出下了笔力,相对于她来说,自己平日里写的字也就仅仅就是能够看懂而已。
心中不免又泛起些嫉妒来,她皱了皱眉头,自鼻间低低地哼了一声,假作自己很是不屑一样,一边朝着纸上所书写的内容细眼观去,但见写的却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看到这里,她不禁瞪大了眼睛,反复将手中的纸页来回确认了几遍,确定上头实实在在是长姐的字迹以后,一时心中不觉有些惊奇。
虽然她平日里对那些酸兮兮的诗词歌赋并没有那样感兴趣,但是关于这句话的意思还是知晓一些的。然而长姐特地誊抄出这句来,又表示着什么?难不成她以为她们这辈子里头真的能够找到白头偕老只爱一人的如意郎君?
怎么可能!
没曾想到外表一向柔驯安稳的长姐,内心里头却存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和野心,她倒是从来都未曾发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