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摇了摇头,意外的固执,又虚弱地问道,“那些个大夫们都走了?”
春香一愣,似乎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只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都往二小姐那房里头去了。”
她闭着眼睛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一面又平静地问道,“他们诊完后是怎么说的?”
春香歪着脑袋稍稍思量了一会,“啊,似乎就是说小姐您本身就体虚内寒,如今再被冰雪一激,受了寒,所以才病倒了,需要在房中静养一段时间。近期最好什么都不要费心,也不要去外头,以免接触到人群里头的污气,加重病情。”
一边说着,春香神色又有些忧心起来,忙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继而换下此前敷在额头上的那块帕子来,重新以冷水绞了一把帕子,替换了上去,“老爷此回应该能够免了一段时间小姐您的课程了,也好,小姐您就在房里头好好休息,不要再去劳神费心地去干那些老爷喜欢的事情了。”
“嗯……是很好。”她听着听着,忽然间扯开苍白失血的嘴角笑起来,灰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中却又透露出不太正常的晕红,看起来有些怪异,却又无损美貌。
春香被这有些奇怪的话语引得微微一愣,抬眼朝着她望去时,只听得她口中喃喃说道,“上元节的计划,照旧。”
说着,她的意识已经昏沉了过去,如同脑袋被人狠狠地一击般,坠入了毫无止境的深渊里头。
似乎有人在呼唤她,声音熟悉又模糊,饶是她想破脑袋,也没能想起这个声音来自于谁,“苏大小姐,苏大小姐?”
她无意识地摇了摇头,想要伸手捂耳朵,却没有力气,只能听着那个声音依旧在耳边嗡嗡轰鸣着,“苏大小姐?听得到我说的话吗?如果听得到的话,睁开眼睛。”
她分明才刚刚睡过去,这又是谁,为什么一定要逼迫自己重新醒过来?她在心中有些不满地想道,一面只打算不管这些,继续任由自己昏睡下去,然而那个呼唤的声音却不绝于耳,显然并没有就这样停下来的架势。
好吵……她在脑中模模糊糊地想着,一边心中却又不免有些疑惑:春香方才明明还在她的身边,怎么才这点时候就已经不见了人影?有人这样公然在床边吵她,春香按理来说会阻止的才对。
说不定是有事去哪里了……她在心中自我宽慰道,耳边听着那个声音还在一声声不甘示弱地唤着,终于还是低低地叹了口气,想要睁开眼睛,然而却只觉得两边眼皮子都像是坠着一个沉重的秤砣一般,不遗余力地将她的眼皮往下扯着,如何也睁不开。
就像是……身体本能地抗拒醒来一般。
然而这样的艰难却发呢更加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当即动了动身子两侧僵硬的手指,一点点地抓紧了身下的被褥,想要先回复几许力气来,耳畔一时间又模模糊糊地听见那个声音,似乎是在跟旁人说话,“好像是快要醒来了。”
这回可以辨认得出来,像是一个冷静的女声,显然并不出于春香之口,也不像此前给自己看病问诊的那些个大夫。
那又是谁?她昏昏沉沉地想着,怎么也没有一个定数,一边用尽全力地睁开了眼睛。
满室明亮,刺痛了她久居于黑暗中的双眼,使得她不得不难受地眯起酸痛的眼睛来,打量着眼前这一切,心中难免有些古怪:她分明记得自己刚睡下去的时候还是深夜,如何才过了那么些时间外头的天便已经亮了?
她轻轻地晃了晃混沌一片的脑袋,又抬眼望去,却又发觉出了自己身处环境的不对。
什么时候床帐已经换成了天青纱,又是什么时候自己的褥子已经换成了绣着修竹的?她挣扎地抬起了一边手来,只见五指修长枯瘦,半些也不复孩童的姿态,显然是一个成年人的手。
准确的来说,是一个病入膏肓的成年人。
心口逐渐剧烈开始跳动了起来,她虽然还并不了解情况,但是却下意识地感觉出了几许不对劲,赶忙以手撑着床铺就要坐起身来,然而沉重的身子却并不听人使唤,她才刚坐起半个身子,手上的力道便一松,带着整个人又要狠狠地往后坠了下去。
眼看着就要重重地砸到床上,她却感觉背后骤然被一只女子的手温柔而稳稳当当地托住,总算免了砸个头晕脑胀的下场。
她顺着那只手的方向抬眼望去,下意识地要道谢,然而引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女子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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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 堕入深渊
几乎是在看到她脸的一瞬间,她的身子重重地一震,转而一点点地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心跳得几乎快要闯出胸口,像是在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东西,下意识地已经以枯瘦的双手捂住了耳朵,躲开了她扶住自己的手,口中不自觉地发出了些许晦涩难懂的单音节,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唐夜霜眼神一聚,正见着她依旧有些涣散的瞳孔,不觉拧了拧眉心,与一边站着的云墨静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地摇了摇头,以示情况并不妙。
看来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唐夜霜自腕间的镯子里头排开三根粗细不一的银针俩,一面轻轻地推了推眼前的苏大小姐,“苏大小姐?”
她手上的力气微乎其微,然而眼前的人儿反应却是出奇的剧烈,当即口中古怪地惊叫了一声,纤细的身子已经弹开了好几寸,就此避开了她伸过去的手,一边猛烈地摇着头,似乎很是抗拒她的靠近,一边有些慌乱地唤着,“春香……春香?”
春香到底是去了哪里,为什么这时候居然不在房中?她在脑中拼命地想着,眼前却仿佛出现了一抹凄艳的血红,无数个场景在眼前和脑内交织更替着,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处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干涩的喉咙里一阵阵地发出了古怪的调子来,像是哭号,又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唐夜霜暂时又收回了指尖拈着的银针,转而回过身来朝着房中等待着的仆人摇了摇头,“你们看,我也没有什么法子。”触及他们面上失望的表情后,她又是抿了抿唇瓣,转而问道,“平时服侍你们小姐的丫鬟现在在哪里?”
话音刚落,此前服侍的婢子已经低着头躬身碎步走了上来,强忍着心中的悲伤,弱声弱气地朝着床上蜷着四肢满面惊慌的苏大小姐问道,“大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吗?”
她却是瞪大着眼睛,眼神绕开她的身形,往她身后张望而去,“春香呢?她方才不是还在房里头么,现在去了哪里?”
那婢子乍然被问了这么一句,不觉已经红了双眼,却不得不强行忍下心中的悲恸,哽咽着撒了谎,“春香姐姐……春香姐姐她回老家了,大小姐,大小姐,您如今身子不好,咱们已经请了最好的大夫来了,曾经给皇上治过病的,可厉害了,如今您可要好好配合治疗才是,这样老爷在天有灵……”
说到这里,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说漏了口风,当即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时间不免也有些慌乱,正欲说些什么别的遮掩过去,然而眼前的苏大小姐显然已经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重点,霎时面色一白,连忙伸出枯瘦的手来揪住她的衣襟,“你说什么?我爹……我爹他怎么了?什么在天有灵,我爹他明明还好好的,他才刚安排了大夫来给我治病,怎么会……”
正说着,她一低眼,却正好窥见了自己伸出的那枯瘦如柴的手臂,话音不觉重重地一滞,像是陡然被人抽空了身体内所有的力气一般。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一时间脑内光怪陆离,无数的片段纷至沓来,争先恐后地想要钻入她的记忆深层。时而是漫天的火光,时而又是凄切的血色,父亲与妹妹的脸庞在眼前轮番出现着,嘴中一张一合地好似是在对她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