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的古怪,若是让旁人发现了,或许也还是会有所怀疑的。自己的那番医治,说到底也算是为她背下了这个神医圣手的名头。
见到唐夜霜进来,柳涟安稍稍抬起眼来,只无声地站起身来对着她福了福身子,一边又稍稍抬起下颔来指了指旁侧还在昏迷状态中的苏乐,给了唐夜霜一个抱歉的眼神。
唐夜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转而移过视线去,望向那还躺在病榻上头的苏乐。
苏乐如今正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着,面色同样惨白如纸,细眼看去,竟已然能从其下的皮肤里窥得细细的青色血管,整个人都是毫无生气的模样,若不是眼见得心口处还有微微的起伏,几乎会让人认为躺在那里的不过是一具刚刚死去的尸体而已。
而他如今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分明还有呼吸,还有心跳,却无端端地让人感受到一股死气,好似什么东西正在逐渐消亡,半些也看不出来此前发狂胡乱伤人的模样。
明明按照此前他们对于苏乐的印象描述来看,这个男人从前是一个那样文雅知礼的书生,又到底是经受了如何重大的刺激,才会变成这般可怖的模样呢?
唐夜霜在心中如此想着,一边也不禁低低地叹了口气,走上前了几步,趁着他还在昏睡之际,搭上了他的脉搏。
本想要趁这个时机判定一下他如今的病情,再考虑应该如何治疗。然而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方才还阖闭着双目的苏乐陡然睁开了眼睛来,颇警惕地看着跟前的唐夜霜,黑幽幽的双目里头满是惊恐和质疑。还未等唐夜霜反应过来,苏乐便已经快速地扑身向前,张开嘴朝着唐夜霜的虎口处咬去。
唐夜霜微微一惊,飞快地抽开了手去,总算险险避过了他的攻击,一边皱着眉头连忙拨动了镯子内的机关,正要重新发射银针好让他就此镇定下来,却被柳涟安拉住了手。
拧了拧眉头,唐夜霜冷声道,“他会伤人的,再这样疯魔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
柳涟安却是有些不忍地望着坐在床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的苏乐,面容戚戚,“他如今才刚刚苏醒,若是每次醒来都用这种办法让他重新昏睡过去,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正商量着,身后的苏乐已经飞快地抄起了一个枕头来,朝着唐夜霜的方向掷去,口中大声叫嚷着,“坏女人!出去!快出去!我不要见到她!我不要见到她!来人!来人!”
唐夜霜飞快地闪身避开了这一袭击,在听到此话的同时不觉微微一皱眉,心中疑窦丛生。
苏乐此前分明跟自己素不相识,如何会在见到自己后起了这么激动的反应,又如何会如此抵触自己?还是……他内心深处隐隐在害怕着什么让自己发现了,所以才这般抗拒自己的接触?
从前便已经留下源头的怀疑再度孜孜生长了起来,然而如今苏乐的一举一动,却又实实在在看不出来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若是她此前对于苏乐装疯的猜测坐实了的话,他究竟又是因为什么才会撒下这样大的弥天大谎?总不会仅仅是想要恶作剧一番吧?
每每想到这里,唐夜霜的思考便难免卡了壳,只能够退步到安全距离内,一边抬眼观察着跟前还在瞪着一双密布着细细血丝的眼睛望着自己的苏乐,目光一寸寸地深沉了下来。
柳涟安听到他口中的话语时面上也是稍稍一惊,随即颇有些抱歉地看了唐夜霜一眼,见到唐夜霜稍稍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后,才连忙上前去拉住了苏乐,一边好声好气地以哄小孩的语气说道,“阿乐,阿乐,那不是坏女人,那是当今的陵王妃。她的医术呀,在我们赤月国里头是有名的,从前还曾经救过国主身上的毒呢,可厉害了。我如今费了好大劲,才求得她到咱们府里来给你看病,你可千万要配合……”
还未等她说完,那苏乐已经一手狠狠地挣开了她的束缚,还在嚷嚷着,“我不管,我不管,那就是坏女人!我才不认识什么陵王妃!我也没有病,不需要人来治!”
柳涟安见得苏乐这副模样,又是难过又是心急,忍不住已经颇为痛心疾首地唤了一句,“阿乐,你现在的病需要好好医治……”
这一次又是话没有说完已经被苏乐从中恶狠狠地打断了,“我都说了我没有病!我不需要那个坏女人!安儿……安儿就连你也不信我了么?你也帮着那个坏女人吗?你要抛下我走掉了么?”
一边连声质问着,他已经逐步地攥紧了她的袖口,满是惊慌地看着她,好似真的是一个随时担忧身边人会就此离开的小孩子。
柳涟安哪里经受得住这等质问,不免痛苦地摇了摇头。方才还始终坚持的心,因而这一句句听起来颇有些无理取闹的话语而逐渐地软了下来,却不得不让自己依旧保持着哄小孩的温柔语气,在哽咽了数秒以后,这才强自调整好了心神,一边轻声说道,“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不信你。这个世上,安儿是最喜欢阿乐的了,怎么会抛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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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章 无法配合
顿了顿,她的唇边稍稍地弯起了一个弧度,“我不会……不会再抛下你了。”
在一边的唐夜霜敏感地捕捉到这个“再”字,不觉微微地收拢了手指,一边望向了跟前的柳涟安,但见她望向苏乐的眼里装载着无比深沉的眷恋,显然从中窥得了上一世叶臻的影子。
这样的发现,使得唐夜霜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诚然,他们上一世有过一段情缘,看起来那一世的叶臻也的的确确对柳涟安有所感情,但是这一世的苏乐虽然是叶臻的转世,但是毕竟已然是另外一个人,不可能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娶的也是另外一个女人,又如何能够同概而论?
但是眼看着如今一个疯了,而剩下的那个清醒的,如今也好似被失而复得的感情冲昏了头脑,变得不再如此前那般洒脱起来。这样的征兆显然是尤为不妙的。
虽然她对人与妖之间的感情并不带什么偏见,然而自慧能和枝娘之间的故事却也得以窥见人妖之恋这条路需要走得多么艰险和不易。更何况,如今苏乐和柳涟安之间情况特殊,当日柳涟安因为情况紧急这才夺取了真正柳涟安的元丹,暂时占用了这个身体,好让突然袭击的青鹭无从下手,但是这样的方式毕竟是有违天道的。如果不出意外,柳涟安到底是还要将从前的元丹还回去的,那岂不是再次重复了上一世的悲剧?
另外,凭着柳涟安近日越来越为痴狂的眼神,唐夜霜心中总生起几分无法言喻的害怕来,生怕她骨子里头的妖性会再度复发,刺激苏乐的病情更为严重,也害怕她被眼前这一时的幸福所迷了眼睛,不惜天谴而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错事来。
她分明是可以预见这一切的,然而如今却什么劝说的话语也无从说出来,就好似当日分明已经目睹了慧能和枝娘之间那段感情的不切实际,最终却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感情最终走向消亡。
而如今,苏乐正在柳涟安那轻声细语的安抚之下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不再像方才那般情绪激动地大喊大叫,然而那一双瞪大了眼睛仍在警惕地望着站在远处的唐夜霜,一手紧紧地攥着柳涟安的衣袖,全身绷紧着,已经摆出了一个随时防御的姿态。
这样的情况,又该让人如何医治?唐夜霜不免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突然之间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此前他们会说来问诊的大夫来一个便被赶跑一个。凭着这等姿态,又有谁敢接近?
“这……”柳涟安从方才的愣怔中终于迟迟地回过了神来,好似是终于重新想起了此番的目的,一时间不免也无奈,只能颇为抱歉地看了一眼唐夜霜,示意自己如今真的走不开,一边又小心翼翼地轻声商量道,“阿乐如今的状况……着实是有些不乐观,要不然……要不然还是再缓缓,等到他情绪平静下来了,咱们再看。辛苦王妃娘娘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