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自是大惊,齐齐冲过去要扶,可谁想,薛蕊身上的衣裳竟是飞快蚀烂,竟露出了身上皮肉,且那皮肉似乎也泛出股子味道,众人哪见过这些,惊慌中有人便道“怕不是中邪了”。
这话一出,再看薛蕊那诡异的模样,众人皆慌了,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儿,全都跑了出来。
陈滢静静聆听,眸底光华冷湛,大步跨进门槛。
屋中并无人迹,唯桌翻椅倾,迎枕与椅袱散落满地,空气中,弥漫着一缕刺鼻的气息。
陈滢的心,刹时坠入谷底。
这味道她并不陌生。
那是强腐蚀酸性物质的气味。
在梦中的世界,侦探先生曾破获过一起浓硫酸伤人案,彼时案发现场的味道,与此极为接近。
陈滢面容如常,然心底,却涌动着一丝不敢置信。
薛蕊往身上倒的,居然是浓硫酸、或是三氧化硫,或是诸如此类的化学物?
大楚朝,有这样的物质么?
前世时,直到十八世纪中叶后,三氧化硫以及浓硫酸才被制出,而以大楚朝目前的科技水平,远未达如此水准。
心念电转间,陈滢脚下却丝毫不慢,绕过几张歪倒的梅花凳、踢开散乱的棉织物,便见薛蕊仰卧于窗下,面色青白,显是晕了过去,月白上衣从右肩至胸口,蚀出大片空洞,露出内中肌肤。
陈滢紧紧蹙起眉头。
薛蕊此刻情形,与被强酸灼伤的伤者,别无二致。
来不及思考此类化学物的来处,陈滢自袖中取出手套、口罩,边戴边吩咐:“寻真,马上去找人送干净的布和清水进来,清水一定要多;知实,挑两个精细的小丫鬟来,要手脚轻些的。记得进屋时全都戴上口罩和手套。刘妈妈请过来帮忙。”
寻真并知实皆面色凛然,奉命而去。
刘妈妈应声走来,嘴唇都白了:“陈校长,奴婢要……要怎么做?”
陈滢将手套与口罩递去,尽量放缓语声:“你别慌,先学着我的样子,将手套和口罩都戴上,我们来配合一下,将薛夫子身上的衣物先除去。”
身体接触到这类强腐蚀酸性物质,需快速除去外层衣物,先以干布拭净皮肤表面液体,再用清水冲洗伤处四十至五十分钟,最后以碳酸氢钠溶液(即小苏打)冲洗或浸泡。
只是,从事发至今,已然过去了两三分钟,此时再作处置,恐已太迟。
此外,这个时空亦无小苏打,而陈滢除知道其为石灰与天然碱液生成,别的一无所知。
唯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刘妈妈的辅助下,薛蕊身上衣物尽被除去,总归此处皆为女子,倒不虞有人窥见。
很快地,寻真并知实也皆回转,一应人、物亦皆备齐。
陈滢以净布拭净伤处融液,又试了试水温,便再度吩咐:“再叫人去灶上烧些热水来。”
虽然正值初夏,天气却还不算很热,若以凉水浇身浇上大半个小时,薛蕊怕也要冻出病来。
知实忙又去了,陈滢便以瓢舀水,开始不断地冲洗伤处,且绝不触碰那一处肌肤。
此亦紧急治疗的重要事项,若触碰皮肤,会造成其脱落,极难修复,而若脱落严重,则危及生命。
只是,看薛蕊伤处,皮肤碳化迹象十分明显,情况却并不容乐观。所幸她倒在身上的融剂,其强度比浓硫酸差了许多,也因此,并未伤及身体的其余部位。
而即便如此,薛蕊胸前的这部分皮肤,只怕也很难保住。
心中虽这般想着,陈滢的动作却丝毫未停,仍在不住冲洗伤口。
在医生到达前,必要的救治,不可或缺。
那两名小鬟很快便学会了,各自拿着水瓢,替下陈滢。
陈滢终是空出手来,遂站起身,叮嘱一旁的刘妈妈:“请在此处盯着,这浇上身的水绝不能断,要浇足三刻才可。等一时热水来了,便掺一些到冷水中去。”
刘妈妈唯唯应诺,陈滢又转向寻真:“多叫几名粗使婆子过来,专门往这里送水。”
寻真自去了,此时,外头又有仆妇通传:“校长,保安队留组长过来了。”
陈滢闻言,忙行出花厅,便见“留一线”穿着一身蟒袍箭袖,肃立于阶下,面上神情极冷峭。
“校长,听说这里出事了,可是有人行刺?”一俟陈滢出门,她便当先问道,眸光森然。
“并非如此。”陈滢摇头,简短说明了薛蕊的伤势,又道:“……事不宜迟,请你骑快马去城里请个擅治外伤的大夫来,如果能请到女大夫就最好了。薛夫子伤得很重。”
之所以要请女大夫,是因了陈滢希望着,尽最大可能保住薛蕊名声,不叫她再遭受二次伤害。
第535章 两全之法
听得陈滢所言,“留一线”二话不说,利落应声“遵命”,便步履如飞地去了。
目送她行远,陈滢亦往花厅行去。谁想,才踏出两步,斜刺里陡地跌跌撞撞冲来一人,一把便扯住她的衣袖。
陈滢本能夺手,转眸处,却又停下动作。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薛芷。
“薛二姑娘,您醒了?”陈滢问,向她身上扫两眼。
薛芷面色苍白,发鬓有些散乱,精神却似已渐复。
在她身后,几名丫鬟气喘吁吁地追出来,见了陈滢,俱皆停步屈身,其中一人喘息着回话:“回……回校长,婢子们没拦住,薛二姑娘她……”
“无事的。”陈滢温言道,向她们摆了摆手:“你们去花厅吧,那里正缺人手。”
花厅中一片狼籍,需得清扫出来才是。
丫鬟们很快便去了,陈滢复又转望薛芷,语声和软:“薛二姑娘觉着如何?头还晕么?”
薛芷摇摇头,拉住她衣袖的手越发着紧,发红的两眼蓄满了泪:“陈校长,我三妹妹她……她如何了?”
“我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她现在还没醒过来。”陈滢回道。
薛芷身体晃了晃,似摇摇欲坠。
陈滢忙扶稳她,尽可能地安慰道:“虽然薛夫子伤势有些重,但好在只伤了一小片肌肤,别的地方并无大碍,性命应是无虞的。”
方才她仔细观察过,薛蕊呼吸平稳、体温正常,至少以当下情形而言,还不算太糟。
薛芷闻言,面上浮起一个苍白的笑。
“这委实都怨我。”她边说边摇头,发鬓散落下来,垂在肩上,衬她清秀的脸,模样极堪人怜:“三妹妹变成这样,缘由都在我身上。我……我委实罪孽深重……”
她闭上眼,泪水滚落腮边,泫然欲绝。
陈滢看了她片刻,半扶半拖着她往廊角行去,一面轻声问:“薛夫子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是因为您对她说的那些话么?”
薛芷陡然张开眼,盈盈泪眸凝在陈滢身上,隐着几许震惊:“您怎么知道?”
“猜也能猜出来。”二人来至廊角,陈滢请她于凳楣子上坐下,左右四顾。
校园里空荡荡地,第二节课的铃声才响过,学生们皆在教室,这藤萝垂挂的曲廊,却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薛芷有点失魂落魄,被陈滢半是强行地带至此处,亦不自知,坐下来后,便又将帕子来拭泪,哽咽道:“我今日来,是想给三妹妹提个醒儿,父亲他要……”
她蓦地息声,搁下精致的绣花帕,面上露出极为厌惧的神色来,怔望着远处发呆。
好一会儿后,她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说来倒要让您见笑。委实是自新娶了夫人后,父亲对夫人……言听计从,极是……爱重。就在上个月,父亲上官家中死了一名美妾,那位大人极是伤心。父亲听闻此事,便将之告诉了夫人,夫人便道……”
她紧紧蹙着眉心,似在拼命抑住声音中的颤抖:“……夫人便道,三妹妹虽被人污了身子,生得却是极美,若就这么孤苦伶仃过上一辈子,却也可怜,倒不如……倒不如将三妹妹许了那位上官,既予了三妹妹一份前程,又讨得上官宽心,正是两全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