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方才他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从陈滢抱住他、又放开他,到她说出这段话,再到他们重新迈步,而他机械地打着伞,随陈滢走过了第二重院落。
直到那一刻,他才终是自恍惚中,回到现实。
手中的伞渐渐歪向一旁,雨丝飘落,湿了他半边肩膀,可他却毫无所觉。
他怔怔望住陈滢,用一种做梦般地、不大确定的语气,喃喃问:“阿滢,你方才是不是……是不是那个……抱我了?”
“是的。”陈滢很干脆地点头,又侧眸扫他腰畔,双唇弯若菱角:“想不到你腰还挺细的,我两手合抱得来。”
裴恕于是又傻了。
傻得比方才还要彻底。
黑夜衬着他的黑脸,那脸上多出的大片颜色,无人得见。
雨线轻拂、夜风阵阵。
良久后,那歪去一旁的青布伞面儿,方重新拢向当中。
伞下二人并行;伞外微雨轻风、夜幕温柔。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个人安静地穿过庭院、回到书房,陈滢将老九的信拿了,又在裴恕的陪同下回到家中。
期间,没有发生任何事。
事实上,裴恕根本连都不敢看陈滢,不仅全程沉默,且离开时先是找不着马,待找着了,又是连踩三回蹬,方才骑上马,随后快马加鞭,几乎落荒而逃。
看着那道高大的、健硕的、慌里慌张的身影,陈滢遂得出一个结论:
在男女相处之事上,裴恕的经验值,大抵为零。
也可能是负数……吗?
很难得地,陈滢想要挠头。
以她的水平,裴恕这么大个学生,有点难教。
可转念再想,陈滢邓又觉着,这似乎也不错。
虽有过三世人生,可她还未没尝过做导师的滋味。
这算是老天给的补偿?
应该是。
陈滢点点头,决定笑纳。
导师是崇高的,无论哪一种。
不过,在实现导师梦之前,咱们的神探姑娘尚还有许多事要做,眼面前儿的头一件,便是那两具远道而来的尸体。
两日后,济南城刮起大风。陈滢坐马车入城时,那城门边的桃树正在风中折腰,满树翠叶起伏,如舞动的绿绸。
天压得很低,云却稀薄,阳光在云后穿梭着,偶尔几束照下来,倒也并不灼人。
裴恕一早便在府外相迎,陈滢的马车直接入得仪门,方始下车。
裴府管事十分殷勤,亲赶着马车去跨院儿,还笑眯眯地将郑寿也拉走了,说要请他吃茶,态度客气到了十分。
寻真在旁见了,偷觑了裴恕一眼,便凑去陈滢跟前唧唧咕咕地笑:“姑娘,姑爷倒挺会来事儿的,晓得先把咱家里人给拢络好。”
陈滢便笑,知实却虎下脸。
每每寻真说这些时,她向例要敲的头,今番亦无例外。
小姑娘屈起手指,白生生、粉嫩嫩的骨节儿,敲在寻真脑袋上,却“嘣、嘣”作金石声。
寻真当下捂脑门儿呼痛,敢怒而不敢言。
知实被罗妈妈提了一等例,月钱从八百钱涨到一两,俨然阖府第一丫鬟,寻真自知惹不起,“唉哟”唤几声,便可怜巴巴去拉陈滢衣袖:“姑娘您瞧,知实又打人。”
陈滢笑而不语,那厢知实已然作势屈指,恨恨跺脚:“寻真你若再胡唚,瞧我打不打你。”
寻真陈滢并不管,便知她是两不相帮,只得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缩着脑袋,再不敢说话。
陈滢见了,越发忍俊不禁。
裴恕旁观了全过程,面上便现出惊奇的神情来。
想他小侯爷治下,下人们一个个如闭了嘴的河蚌,莫说俏皮话儿了,多笑一下试试看,大皮鞭子不抽死他们。
可陈滢却似与他相反,对婢仆自来宽和,裴恕从没见她呵斥过下人,连句重话都无。
不由自主地,裴恕想像了一下陈滢挥鞭抽人的情形,心中生出怪异的感觉,有一点点期待、也有一点点担心。
诚然,这期待从何而来、担心又因何而起,小侯爷却是不知的。
他只弄明白一件事:
陈滢与他相反的那部分,他很中意。
极其中意。
裴恕半眯起眼,继续暇想与陈滢成亲后的日子,随后决定,无论往后陈滢如何调理下人,他也绝不多问半句。
开玩笑,他一个大男人,怎可对内宅诸事置喙?
自然是媳妇儿怎么说,他怎么听。
只是,这样想时,裴恕又有些迟疑。
那大皮鞭子要不要收起来?
还是说,换个新的、更趁手的?
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因一直想着这些,这一路裴恕皆有些心神不属,且走不上两步,便要向腰畔扶一扶。
今日居家、未曾佩剑,可手底下虽空着,他却一无所觉。
自那一晚被陈滢抱过后,他这腰眼儿就总火辣辣地,似仍有纤手环绕,每晚一俟睡着,他就开始做梦,那个梦么……
“咳咳咳……”裴恕剧烈咳嗽着,扶腰的手紧紧捏成拳头,严禁自己再往下想。
还是继续说腰眼儿。
其实他也清楚,被自己喜欢的姑娘抱一抱,绝不至于作下病来。且更是知晓,那火辣辣的腰眼子,不过是相思蚀骨、滋味难忘而已。
可是,心下虽清楚,这腰眼儿却管自火灼一般,没日没夜地烫,却也教人抓心挠肝,不知如何排遣。
第556章 流芳院中
“……小侯爷,小侯爷,是这里吗?”蓦地,耳畔传来净澈语声,直叫裴恕霎那间回神。
他忙转头,但见陈滢正望着他,干净的眼瞳中,蕴一丝疑问。
方才陈滢唤了半天,裴恕却像走了魂儿似的,也不知在想什么,她自是奇怪。
被这双眼睛望着,裴恕顿觉腰眼子火烫,忙掩饰地朝左右张望。
此际,他们正立在一所小院儿前,那门楣上“流芳”二字金光灿然,衬漫天薄云、阳光如束,倒似有人蘸烈阳为墨,挥就此字。
“正是这里,对不住,我有点儿走神。”裴恕咳嗽一声,上前推门。
“咿哑”,木扉缓缓开启,他伸臂做了个“请”的动作:“都放在正房了,请随我来。”
陈滢点点头,提起裙摆、拾级而上,一面环顾周遭,问道:“大院儿里如今还有人住吗?”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那间有着许多精雅客院的大院,此前莫子静、钱天降以及老孟、老葛他们,皆住在院中。
裴恕引着陈滢踏上抄手游廊,沉声语道:“这院子已经清出来了,如今并无人居住,老孟和老葛明日就启程,回宁夏去。”
陈滢点头不语。
这样也好,否则人多眼杂的,总叫人不放心。
对每一个人都保持怀疑,这是侦探先生的准则,陈滢也难免受其影响。
沿游廊走不出多远,陈滢忽想起一事,忙停下脚步,向裴恕道:“能不能请你帮寻真和知实找个地方歇息?”
接下来的尸检工作,这两个小姑娘还是不在场为好。
裴恕会意,当即命郎廷玉寻来一个管事妈妈,将双婢带去偏厢歇脚,陈滢这才随他去得正房。
说起来,这些小院儿格局相仿,皆只有三间正房。二人进屋后,裴恕便道:“两具尸首是分开放着的,男尸在西次间儿,女尸在东次间儿,阿滢要先看哪个?”
“男尸吧。”陈滢随便挑了一具。
裴恕自是无有不应,二人遂又转进西次间儿。
甫一进屋,烛火满室、明光耀眼,竟比室外光线好上许多。
“我照着你之前给钱天降验尸时的安排,叫人把蜡烛先点上了,这陈尸床也架在高处,方便你行事。”裴恕解释地道。
如此配合默契的帮手、兼未婚夫,陈滢自是乐见的,遂笑着向他颌首:“这样做很好,谢谢你。”
这原也不过最寻常的一句话,可裴恕听了,却老大不自在,那腰眼子又火辣辣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