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冰尴尬的神色只浮现了一瞬,转而无奈地叹口气,语气中的真情实感,竟让黎子清有种对不起他的错觉,“你让我把下面的话说完好吗?”他眼神无辜又纯净,“我腹稿都打好了。”
黎子清:“……请讲。”
“我的意思是,你爸妈既然相爱,那么一起去往另一个世界,对于他们来讲,就不算是件太过痛苦的事情。人生短短数十年,终有一天我们也会去那个地方,可如果能找到一个生同衾死同穴的人,就算是死亡,也会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夜色深沉,黎子清侧脸低头看着脚下台阶,表情不甚清楚,只是许久都没有接话。
季冰就这样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等来的却是黎子清倏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下看台。
“黎子清!”季冰在他身后抬高了声线,语气里的斩钉截铁让人措手不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黎子清的脚步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在最后一个台阶的处堪堪停下,扭转头看着他,“我还是不懂,”他语气里透着迷茫和犹豫,“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我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人,全世界只有你一个。”季冰截断他的话,一双眸子亮若星辰,深深地看进他眼睛里:“哪怕再渺小普通,再平淡无奇,可黎子清就是黎子清。”他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似乎也觉得言语太过于矫情和偶像剧,于是话锋一转:“一开始我也想不通,为什么越来越关注你。但没有解题过程,又怎么会知道答案呢?如果可以,我想亲自做一做这道证明题。”
第33章 进行时
季冰醒来的一瞬间有些许恍惚,落地窗外的天空正淅淅沥沥下着雨,整座城市的色调也因此被调得很暗,让人不知今夕为何夕。床头灯开着暖黄的光,刺得他眼睛酸疼,恍惚中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子清,然后大脑先于嘴巴反应过来,他速度闭上嘴,再来才又意识到,自己并不在家。
季冰坐起身掀开被子,揉着太阳穴准备翻身下床的时候,却发现脚上的袜子不见了,他最后的记忆停在过敏休克的前一秒,显然不会是陆川卜干的。他又习惯性地在思考问题时去摸腕表,手腕空荡荡的,他一愣,视线四下游荡着,最后在床头柜上找到了静静躺在那里的腕表。
内心的疑团越来越大,却又渐渐地越发清晰,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莫名有些加快,答案简直就要呼之欲出了。仿佛为了印证他内心早已给出的解答,门口响起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季冰迅速转过脸,朝着越来越近的那道人影喊出声:“子——”
助理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见他醒过来了,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语气关切道:“季总,是我。您醒了,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吗?”
季冰掩去失望和惊愕搅在一起的复杂神色,面色平静无波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您还睡着的时候就在了。”韦子明淡笑着说。
“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医生来过。”
季冰眼神晦暗,顿了顿,问他:“找我什么事?”
“有份文件需要您批复。”韦子明说着转身又朝客厅走:“您稍等,我拿进来给您过目。”
“不用了。”季冰叫住他,面无表情道:“我去客厅。”
韦子明折返回来,看着季冰赤脚穿上拖鞋,便走到床尾凳前拿起袜子递过去,对他道:“季总把袜子穿上吧,小心着凉。”
季冰眯起眼睛,审视般地看着他,韦子明泰然自若地回以微笑。季冰接过袜子却又丢到了一边,站起身下巴一抬,“出去看文件吧。”
韦子明眼中流波转动,笑着说了句:“季总还是穿上吧,客厅空调打得低,别又感冒了。”
季冰扭头看他,冷冷道:“你是助理还是保姆?”
韦子明不卑不亢地回:“无所谓,我只是觉得您需要有人照顾。”
“我不缺人照顾。”
“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不是吗?”
季冰哂笑一声,扭头看着他,“是我想的那样吗?”
韦子明的眼神里终于烧起露骨的企图,他摘下眼镜,狐狸眼柔柔地睨过来:“如果季总有需求的话,当然也可以。”
黎子清驱车开在大雨滂沱的城市道路上,骤雨缭乱,人心也跟着惶惶,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的手机被丢在副驾驶座位上弃之不顾,他仿佛也瞬间切断了与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
车子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商场的巨幅屏幕上,当红偶像团体的应援广告一闪而过,熟悉的声音穿过车窗刺进耳朵里,黎子清蓦得回过神,慌忙拿过手机插上充电线。
等了四五分钟,手机的电量才稍稍可以支撑开机,黎子清将车停靠在路边,从微信里调出白礼生的对话框,刚要打字过去,却屏幕一闪,半路又被进来的电话打断。
黎子清盯着屏幕上显示季冰妈妈四个字的来电提醒,铃声兀自响了四五下,还没等他接起来,对方就已经率先挂断了。
如出一辙的季家风格,从来都不耐烦去迁就别人。
如果换做以前,黎子清接下来的动作,一定会是毫不犹豫地回拨过去。
可此时此刻,他却再也提不起丝毫的力气,去参与有关那个人的任何事情。
黎子清将头靠在椅背上,盯着前车窗的雨刷,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跟白礼生解释自己的不守信用,结果刚在脑海中想好开头,手机又再次嗡地一声振动起来。
他拿起一看,上面显示的来电提醒——季冰妈妈。
这次黎子清就着实有些惊讶了,别说连着两次,自打这个号码收进他的通讯录,对方就从来都没有打来过。
他的手指悬在挂断按钮上犹豫片刻,却最终还是控制不住,挪过去按下了接通。
“喂,是黎子清吗?”季母清清冷冷的声音透过电流传过来,机械般地不带任何情感。
“对。”黎子清的语气也冷冷淡淡的,仿佛较着劲儿一般。“有事吗?阿姨。”
对方顿了少顷,复才开口,却是用着陈述的语气讲出了一句疑问句,“你这个月怎么没有来。”
黎子清这才突然想起来,他这个月是的的确确地,将去季家探望的行程完全抛在了脑后。以往每逢月初的那个周末,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往季家跑一趟,上赶着地给那人父母献殷勤,哪怕次次都要面对冷言冷语,却依然乐此不疲。
原来不管起初再怎么抗拒,也最终会被可怕的习惯所打败,季母习惯了黎子清三年多来风雨无阻的登门造访,一如黎子清习惯了季冰三年多里越来越阴晴不定的冷暴力。
“阿姨,这个月我恐怕没办法过去看您了。”黎子清语气和缓道。
对方沉默下去,在这几分钟的等待里,黎子清能好像透过朦胧的车窗玻璃,看到季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模样。
“阿姨,”最终,还是黎子清率先开口打破沉寂,直接问:“您还有其他事吗?”
对方这才缓缓开口:“那你……下个月会来吗?”
黎子清怔住,他品不出对方这句话的用意,是探究还是求证,亦或是胜利者最后那一瞥,流露出来的一丝恻然。
“不,”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在又洒脱:“大概以后,都不会再去了。”
黎子清快意决然地讲完,不想再等对方的任何反应,带着报复性般的,从耳边拿下手机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从昏暗变成彻底的漆黑,他突然觉得内心一阵空落落的,找不到可以攀附的东西。他将手搭在方向盘上,低头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侧过脸看着窗玻璃上蔓延的雨水,试图找些其他的东西塞进脑子里,强行将这股巨大且不容忽视的难过情绪从身体里抽离。
但是太难了,他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