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纷争不比外族入侵,将士们没有弥天仇恨,封野一直践诺“降则不杀”,因而也没有国破家亡的忧虑,尤其在皇室不得人心的情况下,自然大多不愿白白送死,所以败则必降。
日出以后,千疮百孔、血流漂橹的延州城暴露在天光之下,残尸遍布城墙内外,惨景宛若人间地狱。
延州守备自刎,降兵过万。
传令兵来报,罗若辛出兵来援,遭遇伏兵激战,我军不敌撤退,但罗若辛得知延州已破,也无奈撤兵了。
入主延州后,他们需要做的事很多,首当其冲的就是清理战场,盘点战损,安顿伤残,修复城墙。
封野和燕思空两天一夜没合眼,尽管疲累不堪,但亢奋更甚。
拿下延州,意味着他们有了攻取太原的机会,此番两战皆利,实在令人欣喜若狂。
好不容易得了一会儿喘息之机,封野和燕思空草草吃了顿饭,期间也在不停商议着军务。
吃完饭,封野勒令燕思空留在帐内休息。
“休息?”燕思空反驳道,“哪有空休息,延州的粮库我还没看呢。”
封野命令道:“延州城的一切都跑不了,不必急于一时,你脸色太差了,去睡一觉。”
“现在叫我如何睡得着。”燕思空面显喜色,“延州城破,太原指日可待了。”
“睡不着就闭眼睛躺着。”封野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推进内帐,按在了床上。
“那你呢?”燕思空看着封野,“你亦是满脸倦容。”
“我没事,我还要去……”
燕思空握住封野的手:“身为三军主帅,保重身体是重中之重。”
“我身体好得很。”封野捏了捏燕思空的脸,嘴角轻扯,“你应该最是知晓。”
燕思空淡笑:“身体好,也不该吃年轻的老本,你可知当年三国纷争,为何最后天下归晋,就是因为司马懿活得最久。”
封野坐在他身边,挑了挑眉:“你总有道理。”
“道理之所以为道理,就是因为它是对的。”。
封野拉着燕思空,一同仰倒在了榻上:“那我便陪你休息一会儿。”
燕思空嗤笑:“陪我……”
“我真的胜了。”封野突然喃喃说道。
燕思空偏头看着他。
“你可知……有时我恍然之间,觉得自己在做梦,我是真的领着两千封家军,一路打出了二十万大军,打下了十数座城池吗?”
燕思空笃定地说道:“是的。”
封野闭上了眼睛:“我胜的越多,我便越怕败,最近我时常梦到爹,他在梦中似乎想与我说什么,但我从来听不清。”
“你如今已独当一面,是当世第一神将,靖远王殿下怕是没什么能教导你的了。”
封野摇了摇头:“爹看着我的眼神,很是忧心。”也许他知道,梦里的那双眼睛在忧心什么,那分明是自己的心魔,这世上只有他知道自己藏着怎样的野心,而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燕思空。
燕思空握紧了封野的手:“待你杀进京师,亲手了结谢忠仁的那一天,你便不会在再梦中迷茫了。”他将谢忠仁投入大狱后,便鲜少再梦到当年那个断头台,复仇,令人同时沉陷与解脱。
封野轻轻“嗯”了一声,反握住了燕思空的手,紧紧地握着。
第221章
延州一战,封家军共伤亡三万余人,又得降兵一万余人。
一夜之间,伤亡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如今正直盛夏,尽管用了最快的速度掩埋尸体,依旧挡不住满城飘荡的腐臭和血腥味儿,久久不能散去。不过,以延州、庆阳为据点,拿下周遭的弱小城池对他们来说已是探囊取物,他们将从这些府道中征上更多的兵马和更多的粮草,然后去征伐更大的城池、更广阔的江山。
稳定好延州,封野即刻派出了使臣去太原,一来说降,二来伺机贿赂太原官将,延州一战的惨烈,让封野和燕思空都不想再打攻城战,以太原的坚城高墙,兵多粮足,要攻下这样的城池,难如登天。
他们也收到一些线报,朝廷打算再从两湖调兵十万,一来增援太原,二来很可能会去攻打庆阳。如此一来,朝廷便无力再向云南增兵,陈霂将得以喘息之机,如今双方僵持不下,接下来,恐怕拼得就是粮草了。
陈霂再次来信,说朝廷的粮草估计过不了冬,但中庆的粮草同样难以熬冬,他起了出城一战的意。
燕思空连忙给他回信,让他务必据险以守,不要应敌,等到朝廷挨不住退兵的那一天,胜利信手拈来。
写完信,燕思空叫来阿力,令他将信送出去。
阿力揣好信,就离开了营帐,可很快地,他又一步步恭敬地退了回来。
燕思空转头一看,封野正迎面大步走进来。
“阿力,你先下去。”燕思空道。
“站住。”封野的声音不大,但自有威严。
阿力为难地看着燕思空。
“怎么了。”燕思空不解道。
封野背着手,上下打量了阿力一番,面无表情道:“拿出来。”
燕思空一怔,微眯起了眼睛。
阿力则看着燕思空,没有动作。
“把信拿出来。”封野加重了语气。
燕思空轻声道:“阿力,拿出来,然后退下。”
阿力拿出了信,递给了封野,并退出了帐篷。
封野当着燕思空的面拆开了已经封好的密信,匆匆一扫,却发现里面有诸多暗语,不能尽详其意。
封野看向燕思空,质问道:“你和陈霂暗中书信往来多久了?”
“一直都有。”燕思空平静道,“怎么,难道狼王刚刚知道我在助他?”
封野目光一冷:“你要与他通信,为何不用我的信使,偏偏要暗中用佘准的江湖路子,还写只有你们二人看得懂的暗语,你说过不会再欺瞒我。”
“我与楚王一直都这样联络,若冒然换了渠道,他岂不起疑?我早前与你说过,云南之危我来处理,你也同意,何来的欺瞒?”
“你是我的谋士,却以这样的方式与陈霂私通信件,你就不怕我起疑?”封野狠狠将信扔在了地上。
“我与他联络,是为了助他保住中庆,积蓄力量,他日与你汇兵,并吞天下。”燕思空皱眉道,“你又在怀疑我什么?”
封野抿着唇,双拳在背后紧握,尽管他明白,没有燕思空去稳住陈霂,陈霂很可能保不住云南,可当他的斥候探知燕思空与陈霂在暗中联络,用的还是暗语时,他无法不去猜测这些暗语背后都代表着什么意思,有没有他不想看到的内容。
燕思空捡起了信,心里堵得慌:“这封信,是我劝陈霂沉住气,千万不要出兵,等敌军粮草耗尽自然退兵,你觉得我会与他说什么?”
封野深吸一口气,只要一牵扯到与燕思空有关的私事,他总是难以克制自己的脾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还是不能对此人淡然处之,他低声道:“于公于私,我都不喜欢你用我看不懂的暗语跟陈霂往来书信。”
燕思空叹道:“我可以告诉你这些暗语指代的意思。”
“你也可以瞎编。”
“那你到底要我如何?”燕思空沉声道,“你一面要我控制陈霂,一面又不愿我与他联络?你若掌控得了他,自不必我……”
“我早晚可以!”封野低吼一声。
燕思空浑身一僵,直直地盯着封野。
封野阴冷地说道:“早晚有一天,你只需讨好我一人便足够。”
燕思空感到一丝寒意侵骨,封野掌控得越多,就越像“狼王”,而那个记忆中单纯恣意的少年,渐行渐离,他真的害怕,有一天他在这个男人身上,再也找不到他所熟识的封野的影子。
看着燕思空僵硬的神色,封野顿了片刻,走了过去,将他揽入怀中:“我诸事繁忙,脾气难免急躁,你懂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