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宁就在这样的绝境之中,顽固地支撑了一天一夜。在金兵猛烈的进攻之下,防线三度出现缺口,金兵爬上城头,但被将士们拼死狙杀,然而城门也已经快要被破城槌撞烂了。
城防之战,阙一便能溃千里,广宁已是油尽灯枯。
燕思空站在残破的城墙之上,面上尽是绝望。
真的无力回天了吗?
或是天就要亡辽东?
他握紧了手中佩剑,哪怕城破人亡,他但凡一口气尚在,也要多杀一只金狗!
“将军!将军!”塔楼上的守卫大喊道,“有、有援兵——”
众人皆惊诧。
梁慧勇穿过一片狼藉的城头,爬上塔楼,向远处眺望,果见着大军的军旗从地表徐徐升起,那是……
“是、是楚王!”梁慧勇失声喊道。
燕思空与封野对视一眼,神色复杂,元南聿更是几步飞上了塔楼,定睛往南看去,那逐渐清晰的令旗,果真印着大大地“楚”字。
陈霂来了,比佘准预估的还早了一日。
梁慧勇自是高兴的,虽然他已被封野所折服,愿意效忠狼王,但守住城池更重要,楚王的到来,至少能挽救广宁。
楚军一到,卓勒泰知道大势已去,只得下令收兵。他收兵收得极为仓促,用落荒而逃来形容更加合适。
可堂堂华夏之疆土,岂容蛮夷即来即走,此时正是斩草除根的天赐良机!
他们眼见着楚军分了兵,一股奔广宁而来,一股去追卓勒泰。
几人站在城头之上,眼看着三军主帅大纛旗下,那个一身戎甲的男人,正被大军簇拥着慢慢靠近城楼。顶着红缨的帽盔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那对野心勃勃的犀利眼眸,那暗潮汹涌的王霸之气,令人于万军之中,也能一眼将他分辨出来。
陈霂!
燕思空和封野神情冷凝,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霂。
以天地为棋盘,封野和陈霂下了一场腥风血雨、震荡山河的棋,这局棋,下得尸骸蔽野,血流成河,积怨满于山川,号哭动于天地。
一将功成万骨枯。
如今,下棋的两个人,终于见面了。
第325章
陈霂仰首,看着城头上的三人,燕思空,封野,元南聿,表情冷凝,眸中迸射出寒芒。
他们遥遥相望,杀气糅杂于辽东的寒风之中,吹得人面颊生痛。
陈霂朝身边的武将说了什么,那武将气运丹田,扯开嗓子大吼道:“叛贼封野,还不速开城门,跪迎楚王!”
声若洪钟,听来十分刺耳。
徐枫不甘示弱地回吼道:“一介背君判父的废太子,还不下马跪俯狼王!”
陈霂胯下的马儿躁动地在原地踩着四蹄,许是感觉到了主人的怒意。他又与身边的武将说了什么,而后调转马头,往回行去,但走了几步,又扭过身来,看向城头,却无人知晓他在看什么。
封野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从他决定留下的那一刻起,他已经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若陈霂攻城,广宁必下,如今就看他与陈霂如何斡旋。最坏的结果,绝非他和燕思空共赴黄泉,而是让燕思空一个人上路。
陈霂离开后,三军中冲出一单骑,燕思空定睛看去,分辨出那是沈鹤轩的学生——付湛清。
付湛清一路跑到广宁城下,面对着城头对准了他的百发拉满了弓的利箭,毫无惧色,他翻身下马,拱手道:“晚辈付湛清,见过狼王殿下,见过燕太傅,见过梁总兵,晚辈奉楚王之命求见。”
封野看了燕思空一眼,燕思空道:“此人是沈鹤轩的学生,让他进来。”
梁慧勇指示守将,打开了城门。
付湛清成了楚军中第一个进入广宁之人。
陈霂大军在广宁城外扎营,只要他一声令下,大军就能冲破广宁残破的城墙。对于广宁军民来说,只要金人退了,他们就胜了,但对于封家军来说,战争还远没有结束。
付湛清在衙门里见到了几位当今叱咤风云的人物,他略有些局促,但目光清亮沉静,敢于直视封野的眼睛,他年纪轻轻,却敢独身出使敌营,最重要的是,陈霂和沈鹤轩放心让他前来,足见他非寻常人。
燕思空看着眼前这个正在端方施礼的年轻人,恍惚间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点当年的自己,同样的聪明果敢,同样会察言观色,同样的能说会道,但那双眼睛,比他干净坦荡许多。
付湛清行了一圈礼,最后目光落在了燕思空身上,他明眸闪烁:“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大人。”
“你老师呢?”
“老师此时正在营中,他腿脚不便,故派晚辈前来。”
封野冷冷道:“是腿脚不便,还是怕我杀了他。”
付湛清恭敬地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老师相信狼王自有这样的雅量,因而并非是怕狼王对他不利。”
封野微眯起眼睛,眸中流泻出危险的杀意。
付湛清低下了头去,面对封野慑人的气势,鲜少有人能悍然无惧。
燕思空道:“湛清,你我相识一场,我亦颇赏识你。今时今日,无论你所为何来,无论你要说什么,我保证不伤你性命。”
付湛清感激地说:“多谢燕大人。”
“说吧。”
付湛清略一停顿,开口道:“楚王十二万大军已进京畿,正与封将军以紫禁城为壁,遥遥对峙,另有七万兵马,如今就在广宁城外。”他偷偷看了封野一眼,“楚王愿为辽东拨银调兵,夺回辽北,彻底铲除金兵,只要……”
“只要他当皇帝?”元南聿冷冷说道。
付湛清没有说话。
燕思空寒声道:“辽东大片冻土,天候酷寒,自古以来,便是瘠薄之地,但它是我大晟最重要的北境门户,无论是谁坐在那金鸾宝殿之上,都要守卫辽东。此一战,广宁将士与封家军冒死抗金,才堪堪保住城池,楚王坐山观虎斗,任金人凌虐我大晟将士,最后再出来坐收渔人之利,岂不令天下人寒心,如此这般,叫辽东军民如何相信楚王?”
他这番话,并非说给付湛清听的,因为他知道付湛清只是个传话的,什么都决定不了,他是说给梁慧勇听的。梁慧勇心中纵然对陈霂不满,但保住广宁、保住辽东才是他身为辽东总兵的使命,可至少此时此刻,梁慧勇不能对他们釜底抽薪。
梁慧勇低着头,面色僵硬,一言不发。
付湛清平和地说道:“楚王听闻辽东有难,便集结大军,前来救援,并未作壁上观。”
“狡辩。”封野寒声道。
付湛清躬了躬身:“楚王不愿与狼王在广宁城下大动干戈,若狼王愿将封家军撤出京师,狼王尽可带大军安全返回大同。”
封野微扬起下巴,已是不耐:“要不是燕大人准你进城,你一介乳臭未干的书生,早死在乱箭之下,根本不配站在我面前。滚回去,让陈霂亲自来见我。”
“但楚王……”
“闭嘴。”
付湛清面色一变,额上渗出了冷汗。
燕思空见他那模样有点可怜,但封野说的没有错。
要与封野和谈,来使的身份不能太低,最次也该沈鹤轩亲自前来,派一学生来,再是伶牙俐齿,封野也根本没有耐性多说几句话,不知陈霂是不是故意想要羞辱封野。
燕思空道:“天色晚了,湛清,你且在广宁休息一夜,明日一早,便出城吧。”
付湛清看了燕思空一眼,目光有些闪躲,神情难掩沮丧,显是十分不甘。
“来人,将付大人安顿好。”
付湛清走后,燕思空道:“我会私下会会他,探探他的口风,沈鹤轩派他来,必然另有目的。”
封野点点头,看向了梁慧勇,半诚恳半威胁地说道:“梁总兵,我明白你的难处,但此时关乎我封家军的存亡,望你们能像对付金人一样,同仇敌忾。”
梁慧勇忙道:“狼王放心,我辽东男儿绝非忘恩负义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