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傅煜和魏天泽纵马而来,衣袍猎猎。
傅煜心有筹谋,没太留意远处,倒是魏天泽瞧见,不由笑了,“那位是少夫人吗?”
“谁?”
“那里。”魏天泽拿着马鞭指了指。
傅煜随之看过去,就见街旁灯火明暗,行人瑟瑟缩缩,恨不能钻进挡风的衣袍里,飞快回家。攸桐却跟闲游似的,走得不紧不慢,窈窕修长的身子裹在披风,脑袋藏入帽兜,不时回头跟两个丫鬟逗笑。偶尔轻轻一跳,伸手去碰头顶的树梢,脚步轻盈松快,是从未在他跟前流露过的娇憨姿态。
仿佛这寒冷黑夜不足为惧,唯有这无拘无束的光景弥足珍贵。
傅煜瞧着她,像是看见山野间自在漫步的狐兔,虽不够端庄,却别有洒脱轻灵。
那样曼妙洒脱的姿态,轻松而惬意。
傅煜的目光黏在她身上,深邃冷沉的眼底渐渐浮起笑意。
到得客栈门口,他翻身下马,朝走到跟前的魏天泽摊开手。
魏天泽愣住,道:“什么?”
“刚让你买的。”
“哦,原来是要这个。”魏天泽恍然,低头瞧向手里那包糖栗子。
——方才骑马进城,天色已颇晚了,两人赶着回来议事,原打算到了客栈再用饭,谁知经过一处卖糖栗子的摊铺,傅煜忽然勒马,让魏天泽顺道买两包。魏天泽甚为诧异,没想到素来自持稳重的傅煜会贪零嘴,还打趣了两句。
彼时傅煜端坐在马上,只淡声否认道:“我不贪这个。”
魏天泽还以为是傅煜记着他的小嗜好,好意提醒,便去买了两包带着,睡前磨牙。
如今傅煜既索要,便抬起手,打算分一半给他。
谁知傅煜出手如电,没等魏天泽反应过来,已将两包糖栗子掠到手里,又往他掌心放了块碎银子,“谢了!待会叫上杜鹤,去你屋里议事。”说罢,也不管魏天泽满脸懵然,将马缰交给伙计后,径直走到门口。
夜风里,攸桐披风微摆,盈盈而来。
看到两人,先笑着招呼,因觉得魏天泽瞪着傅煜的神情颇为古怪,还特意打量了两眼。
傅煜却似浑然未觉,看都不看身后,只抬手将东西递到她跟前。
麻绳捆成网兜,里头油纸包裹,歪歪扭扭的“糖栗子”清晰分明。
攸桐眼底瞬间涌起惊喜,诧异看着他,“给我的?”
“嗯。”傅煜颔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攸桐大喜,当即伸手接了,“多谢——夫君!”
她本就生了极娇丽的容貌,黛眉杏眼,瞳似点漆,满头青丝盘作发髻,斜坠的金钗衔着滴红的珠子,映衬明眸皓齿。方才漫步而来的惬意神情尚未收敛,此刻笑意浮起,神采顾盼之间,似春泉清澈,如秋水含波,清澈而妖娆。
客栈前灯笼光芒昏黄,她仰面浅笑,眉眼弯弯。
傅煜目光顿了片刻,才伸手将她敞着的衣领紧了紧,道:“我晚些回来。”
攸桐会意,瞥见旁边目瞪口呆仿佛见了鬼的魏天泽,虽觉得傅煜这戏演得有点过头,却仍笑吟吟道:“好呀,我等夫君回来。”
第31章 圣旨
魏天泽跟傅煜相识数载, 一道沙场征战、出生入死, 虽是傅煜帐下的小将, 却也有几分朋友相交的情谊。数年相处下来,对傅煜的性情行事也十分熟悉——他素来沉稳持重,兵马粮草、行军作战无所不通, 闲暇时不是练兵巡查,便是读书习武。
女色柔情四个字,在傅煜身上, 从来不曾表露过。
齐州城里美人如云, 无数人上赶着将闺女往跟前送, 傅煜连多看一眼都不肯。
谁知道今时今日,他竟会往女人身上用心思?
这般行事,着实出乎意料。
魏天泽愣了半天才算醒过神来, 连方才傅煜坑他的事都忘了,进门后, 将走向楼梯口的攸桐多瞧了两眼, 才收回目光。
而后,召集了杜鹤议事,暂将杂念抛开。
待诸事议定, 已是夜深。
傅煜回到住处,客房里灯还亮着, 推门进去, 里头安静得很。
攸桐撑不住困意, 已然睡了, 满头青丝笼在枕头后面,锦被盖得严严实实,只剩姣美的脸蛋露在外面,安静熟睡。几步之外的圆桌上,却放着个食盒,盒盖上用茶杯压了张纸条,簪花小楷写得整齐娟秀——是“回馈糖栗”四个字。
傅煜稍觉意外,揭开食盒,里头是几块切好的葱油饼,热气仍在。
他整日奔波劳累,方才议事时用饭也不精心,费神到这会儿,瞧见这葱香扑鼻的油饼,顿觉腹中有些饿,拿起一块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遂将剩下的吃干净,洗漱后颇为满意地睡下。
……
从陶城往京城走,剩下的路程并不多。
经了昨日的曝晒,官道上的积雪消融殆尽,只剩两边丛林阡陌间残留雪迹,日光映照下熠熠生辉。短暂的休整日,今晨出发得也颇早,紧赶慢赶,在傍晚时分,便抵达城门外。
巍峨城墙高耸,城楼上卫兵戍守,城门口盘查严密。
因临近傍晚,入城的车马极多,正被盘查的那两队是客商的打扮,一时疏忽,也不知将过所放在哪里,正急得满头大汗地翻找。偏巧跟他们同行的人不少,好几辆马车堆在城门口,将两条马车道占满,一时过不去,后面的只能耐心等。
好容易快轮到攸桐的这辆,车夫正准备赶过去,忽听后面有人呼喝。
片刻间,便有人挤到前面来,“让让,让让——”
随同而来的,是马车辘辘之声。
那人声音粗嘎,上前便朝赶车的刘叔道:“这是徐家的马车,有急事赶着回城,借一步,借一步。”说话间,不等对方答应,便牵着马,打算挤到前面去,率先进城。而他的身后,则排了两条颇长的队伍,只留出中间应急的窄道,显然他是仗势图便利,没打算排队,径直插到这里来的。
刘叔在傅家门下当差,在齐州也是能横行的主,哪看不出来对方的嘴脸?
当即道:“我们也赶着入城。”
说罢,纹丝不动,半点都没挪动退让。
对面男人在京城混了大半辈子,将京城里高门贵户的徽记认得齐全,因瞧着后面没有不能招惹的公侯重臣之家,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闯过来。见对方不肯让,扫了眼马车,见上头徽记陌生,只当是外面哪里小官的家眷,到了京城不知天高地厚,便生轻慢之心。
“这是徐家的马车。”他又重申,压低了声音,“睿王妃的娘家,徐太傅的名头,听说过吗?”
刘叔办事稳妥,嘴却拙,又不愿擅自在京城惹是生非,只侧头不应。
旁边杜鹤看不上这狗仗人势的姿态,骑马靠前几步,居高临下道:“就算是睿王府的马车,也不让。”说话间,便立马横在那里,等傅家随行的人都过去了,才断后赶上。他在傅煜身边时日颇久,沙场上摸爬滚打过来,一身铁骨铮然,虽不及傅煜气势威仪,沉下脸时,也有慑人的气势。
徐家那小管事听他口气大,且态度英武强硬,到底没敢硬争。
忍着气怒目而视,等傅家离去,轮到他时,便朝守门的卫兵打听方才是谁那么横,回头好算账。
卫兵看着远去的车影,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齐州的傅家,永宁节度使,听过吧?”
管事久在京城,见识有限,更不知朝堂内外的情势,只觉得比起皇亲国戚、太傅之尊,不在皇帝跟前的官都不算事,冷哼了声。
回到车边,便听里面问道:“方才拦着不让过的,是谁?”
“回禀姑娘,是齐州的傅家,当着个领兵的节度使。”管事呵着腰,低声劝道:“姑娘别生气。我是怕城门口闹得难看,传到老太爷跟前不好听,才让他三分。回头找着人,总得清算咯。”说话间,便命人驱车进城。
徐渺却没留意他的后半句,只诧异地掀帘往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