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已至此,纵不情愿,又能奈何?
徐淑咬了咬牙,伸手取了桌上玉杯,而后朝身侧侍女低声吩咐。
侍女应命,快步走至攸桐座位旁,帮着斟满了酒。
这一番动静甚是惹眼,周遭女眷不由得停下闲谈,望了过来。
便见徐淑举杯,朝众人缓缓绕了一圈,而后缓声道:“今日设宴邀请诸位,共赏春光,着实令人快慰。我这一杯,便先敬诸位,往后得空时多往来走动,也能热闹些。”说罢,一饮而尽。
这话来得古怪,旁人却不敢怠慢,各自饮尽杯中酒。
便见徐淑再度举杯,这回却是越过旁人,看向攸桐,道:“你能应邀赴宴,我着实高兴。”
“王妃客气了。”攸桐开口,声音清越,响在近乎鸦雀无声的敞厅里,甚是悦耳。她瞧了眼徐淑,目光又扫过在座众人,道:“先前并非我不肯赴宴,只是为了避嫌。王妃也知道,前年京城里,曾有许多传言——”
她声音微顿,自哂般笑了笑,道:“说我惨遭抛弃、因爱生恨,不止屡屡纠缠睿王殿下,厚颜无耻地死缠烂打,甚至以死相逼,还曾怨恨王妃笑里藏刀、横刀夺爱,暗中咒骂,有许多不敬的言辞。所谓三人成虎,那种时候,我若还敢跟王妃有半点来往,叫旁人传出去,怕是要说我心肠狠毒,意图行刺了。没办法,只能先避着。”
在座众人都记得那时的情形,看她主动提起,不由凝神,想听个究竟。
——毕竟彼时虽满城骂名,却多是口耳相传、道听途说,没人真的亲眼见过。那些事是真是假,终究令人好奇。
厅里一时安静,徐淑听见那“笑里藏刀、横刀夺爱”时,指甲忍不住扣紧玉杯。
但此刻,她已无法计较。
见攸桐目光瞥过来,她只能端出笑意,柔声道:“那都是旁人乱说,何必放在心上。”
“人言可畏,王妃身在其外,不觉得如何,我却觉煎熬得很。毕竟京城就这么大,处处是熟人,谁愿意被人无端指点、揣测议论?”她目露稍许嘲讽,扫过在场众人,带了点渡尽劫波后的沧桑,“那会儿我才多大?如何受得住那些议论。”
声音里,到底带着难受伤心的味道。
在场女眷并非铁石心肠,想着那时万人唾骂的情形,将心比心,难免有人觉得心疼。
有心肠柔善、性情仗义的,忍不住道:“当时我就觉得古怪,觉得那传言铺天盖地的一边倒,着实狠辣,言过其实,像是有人故意抹黑一般。少夫人也别太伤心,挺过来便好,造谣之人,会遭报应。”
“但愿天道轮回吧。”攸桐冲她感激微笑,而后看向徐淑,“趁着今日人多,王妃不如说句公道话,那些事,可曾有过?”
事实如何,唯有当事人最清楚。
满厅的目光,几乎都投向了徐淑。
徐淑被那许多火辣辣的目光盯着,又听攸桐暗中带刺,浑身难受之极,却只能面露疼惜,咬牙道:“都是子虚乌有的瞎话!也不知是谁背后捏造,以讹传讹!若当真有那种事,我和殿下岂能不知?殿下先前听见传言,也曾亲口驳斥,只是谣言像泼出去的水,他也没法拦着。”
此言一出,底下立时响起窃窃私语。
以睿王妃的身份,倘若真有那些事,岂会轻易放过?
如今既否认,便是亲口辟谣,盖棺定论了。
先前那场风波里,本就有人心存怀疑,只是被旁人言论裹挟,不敢质疑。
事情晾了一年,最初一边倒的架势过去,有人回想时固然觉得奇怪,也无从证实。如今睿王妃亲口辟谣,已是铁证如山。
席间当即有人窃窃私语起来,这个说当时她就瞧出事有蹊跷,觉得有人从中作梗,那个说早就看出了端倪,说了也没人信,你一言我一语,满屋子里竟都成了慧眼如炬的明白人,浑然忘了当时也曾以此做笑谈。
慢慢地,便有人议论背后造谣生事、推波助澜的,说那些人居心恶毒、行事卑鄙。
徐淑端坐在上首,听着那些刺耳如刀剑的言论,当着攸桐的面,难堪而尴尬,却不得不维持端庄笑意,甚至在旁人跟她搭话时,违心附和。
攸桐慢慢喝茶,瞧着徐淑那几乎泛白的指节,暗自冷笑。
这点议论都受不住吗?
等日后她将满城骂名原数奉还,可要比这狠辣千倍万倍。
走着瞧吧!
第45章 试探
因先前的铺垫, 许多人都翘首等着听内情,哪怕没有到睿王府赴宴的资格,亦暗自打探。一传十, 十传百, 宴席上的动静, 渐渐在京城传扬开, 哪怕到不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凡侯门公府、官宦之家,大多都听说了实情。
冤屈洗去, 回府的当晚,薛氏便拉着攸桐, 忍不住哭了一场。
攸桐也只能软语安慰, 趁着空暇多陪陪母亲。
傅煜那边仍是很忙。
刺客捉回去后,便是审问深挖, 顺蔓摸瓜。睿王府的本事有限, 熙平帝养的那帮臣子也没厉害到哪里去, 许多事还是仰仗傅煜帮衬。好在这事不算无头悬案, 傅煜有的放矢,没几日便将藏在背后的英王和魏家眼线揪了出来,连同查到的证据和口供,一道报到熙平帝跟前。
熙平帝能怎么办?
南边战乱未平, 魏建拥兵一方, 朝廷已是自顾不暇, 哪怕魏建明目张胆的行刺皇子, 熙平帝最多也只处置几个无关紧要的人,不能碰魏建半根汗毛!
皇帝当到这份上,除了憋屈,便是无奈。
熙平帝没法找魏建算账,只能将英王叫到跟前,严厉申饬一通,罚闭门思过,连同昭贵妃也受牵连,位分连降两级。随后,撤了英王府的长史谋臣,看那雷霆盛怒的架势,至少大半年里,是不考虑以英王为储君了。
这些事自有许朝宗奔忙,傅煜留心的,唯有一件。
刺客容易捉,要查出当日为何突然提前行事,却着实不容易。魏建的那位小舅子在行刺失败后,已然溜之大吉,杜鹤费了许多功夫才摸到源头,是魏建帐下颇要紧的一位头目,名叫陈通,以商贾的身份在京城潜伏已久,负责接应传讯,嘴巴牢得很。
杜鹤没能撬开他的嘴,还是傅煜亲自上阵,才逼出实情。
据陈通照人,当日他与上峰商议时,曾有人忽然闯到附近探查,被他察觉动静,追出去时,那人已然逃得无影无踪。当天夜晚,陈通连着两回察觉不对劲,却没能反追到对方踪迹,猜得是被人盯上了。陈通也非善类,行事向来机警,暗里留心别处布置,也察觉有被盯上的蛛丝马迹。
傅煜进京之事众人皆知,那日留园相会,陈通也都知道。
许朝宗的那点底子,陈通算是摸得清楚,虽身边侍卫围得跟铁桶似的,探查消息的本事却有限。对方既行踪飘忽、神鬼莫测,显然是傅煜暗中相助,且已洞悉他的计划。
陈通怕按原本的打算行事,会反被傅煜算计,迫不得已,才仓促安排,欲出其不意。
然而终是棋差一招,没能得手。
严刑之下,陈通将前后因果和事情细节都招认得干干净净。
傅煜听罢缘由,眉头皱得更深。
他虽傲气,却非自负之人。齐州帐下能养雄兵猛将,魏建手中也并不都是饭桶,两处刺探消息,彼此既攻且守,从前行军作战时,他虽出兵诡诈、出其不意,却也数次被敌军探到过踪迹,反受其制,处境凶险。照理来说,他派出人手刺探,陈通察觉异样,也不算意外。
但傅煜总觉得这事蹊跷。
傅家练兵严苛,骑兵精锐勇猛,斥候的本事也是别处不及,仗着消息之利,能少流将士的血。
这些探子都是个中翘楚,论耳目机敏,更甚于他,轻易不会打草惊蛇。
哪怕真的出点小差池,被陈通察觉了一回,又怎会蠢到再露端倪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