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囫囵着吞下,吹着舌头问:“什么意思?”
“形容一个人狼吞虎咽很狼狈的样子。”她轻轻偏头,笑着问,“方言有意思吧?”
他低头舀起馄饨,“快吃。”
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馄饨。
甜得人说不出话来。
甜得人发苦。
迟澈之喉咙动了动,睁开眼睛,对司机说:“附近哪家馄饨好吃?”
司机确定了老板是跟自己说话,回答说:“这……我不太清楚。”
“算了。”
司机隐约听见身后的人叹息了一声,太轻太轻,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第三十一章
回到家,迟澈之经过二楼的三脚钢琴,心中一动,走过去打开琴盖,几个音符跟着他的手指跳了出来。
他学琴多年,上高中时彻底放弃,那之后第一次演奏,还是为了弹给晏归荑听。
他以为自己早就将她尘封在少年时的记忆中了,连同那个“中二”的迟澈之一起。
回到北京后,他还是没能忍住打探她消息。知道她去了美国,他松了一口气,却又怅然若失。
他关注当代艺术,累积藏品,有没有期待看到“晏归荑”三个字,有没有期待能以藏家的身份站在她面前,答案不言而喻,他却一直不敢承认。展览的邀请函一封接一封送到他手上,他始终没等来她的名字。
如今他名利双收,报纸网络随处可见他的名字,甚至对那些女星瞎传的绯闻也睁一眼闭一只眼,不就是想有人被那个人注意到吗?
偶然在饭局上听画廊的人提起“晏归荑”,他才知道她在做策展人,她回北京了。
他却不敢想了。
迟澈之以为再见会在明亮的展厅里,会在觥筹交错的饭局上,唯独没想到会在一个喧闹的街巷。
这么多年,晏归荑还是记忆中的灿烂明媚,嘴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微抬着下巴,也依旧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让他一眼就瞧见了。
可是她又好像变了些,变得冰冷,变得进退有度。
那晚在景山公园,他发现自己从来没忘记过她,这种让他觉得荒谬,难以启齿。
可每次见到她,那些回忆就哗啦哗啦地翻涌上来,他心痒难耐,想要靠近。
原以为她会对他的变化感到诧异,会后悔,会和其他人一样巴不得凑到他跟前,想着法和他搭上关系。可她没有,也绝不可能,一开始甚至还不想看见他。在她眼里,他还是当初那个不学无术的男孩,她那么骄傲,心里哪会留下关于他一星半点的痕迹。
她越是如此,他越要围困她、引诱她,要她落网。可她冷心冷情,每当他以为她有一点点动摇的时候,她一击便能让他溃不成军。
但是他太心软了,一想到曾经,他就舍不得,不忍她受到一点点伤害。
他的心就这样来回着,甚至情不自禁的吻,跟自己都自圆其说成“报复”。
今天他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自己不是觉得好玩,或者想要弥补缺憾,也不是想要占有。
她随便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可以轻易拨动他的神经。
他没法再骗自己。原来越陷越深的是自己,是他自投罗网。
他对她充满欲望,他喜欢她。
他还是喜欢她。
她是根植在他心里数年的一根刺,是曾经温暖过他的太阳,更是遥不可及的星星。
和以前一样,她只是随口提一句,他就能立马找过去。
讲出去都没人信,人们眼里不可一世的多情的纨绔公子哥,也有低到尘埃里的时候。
“哥,大晚上你弹什么琴啊。”
琴音骤然停止,迟澈之回头,看见迟译站在门边,睡眼惺忪地挠头,“《卡农》?”
他“嗯”了一声,起身合上琴盖,“吵醒你了?”
“没,我刚睡着。”
迟澈之走过去,闻到迟译身上一股浓重的烟酒味道,蹙眉道:“去哪儿了?”
他支吾着说:“和炀哥出去兜了一圈……”
迟澈之冷下脸来,“兜了一圈?”
“去了后海……”
“去酒吧了?”
迟译垂着头,不敢看他,“嗯……就听了听歌。”
迟澈之觉得任他这样玩下去不行,自己也不能时时管着他,思忖了一下说:“圣诞之前你就回英国。”
他睁大了眼睛,“啊?爸不是同意了让我在这边呆一年吗?”
“那是你跟他说要去学校,这一年你就这样荒废过去?”
“可是我有在学画画。”
“二选一。”
迟译撇了撇嘴,“那什么时候去学校。”
“早就联系好了,下周就去。”
“联系好了?!”
“你以为那是我诓你爸妈的?”迟澈之忽然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快去洗个澡睡觉。”
也不再多言,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迟译鼓了鼓腮,轻轻合上了房门。
*
拉开卧室的门,晏归荑摸到墙壁上打开灯,熟悉的房间和属于自己的气味让她放松下来。
今天对她来说太过漫长,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是没想到唐逊会单独找她说话。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历历在目,胸腔里愤怒和难堪汹涌翻滚,她不知该如何自处。还好迟澈之一直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才能够把复杂的情绪稍稍抚平了些。
拉开衣柜拿换洗的衣服,晏归荑突然看见一张暗红色波点丝绸方巾规规矩矩地叠在她的丝巾上。
整日忙得团团转,她竟忘了把它还给迟澈之。不过总归还会见面的,下次再给他好了。
路过李女士的房间,她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你要跟她说这个事。”
“找个有空的时间一起吃个饭……”
水流从花洒喷出来,拍打在晏归荑的头顶,她闭着眼睛,拿着起泡网刷在身上。
冲洗干净后,她拧上了水龙头,浴室的光线下,她全身上下的肌肤通红,甚至脖颈和大腿有明显的痧痕。
这一晚晏归荑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好多好多梦。
梦见自己一手策划了钟爱的艺术家的展览,举着葡萄酒杯和人们轻声说话,对方想要和艺术家合影,她回头去看,发现墙上的画变了,画里赤-裸的少女从镜中走出来。
场景陡然变成了一间画室,然后她看见唐逊的拿着油画刀,上面蘸着一大块蓝色颜料,他笑着说:“归荑,你不是最喜欢蓝色?”
晏归荑看见自己站在镜子前,腰上有一道道蓝色,唐逊的手指缓缓划过她的嘴唇、她的脖颈,油画刀的金属质感贴在她的大腿,冰凉得令人胆寒。
她听见自己颤抖着说:“老师?”
“你的感觉不对,不是这样子的。”
“可是……”
“你没有经验,我来教你。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这样连边缘性行为都算不上。”
不对,这样不对,她反手拿起油画刀朝他手上划了一下,拢上裙子跌跌撞撞跑出画室。
天幕沉沉,大雨滂沱,路过的人没有面孔,话语和笑声里尽是嘲讽。
“装模作样!”
“她以为她是谁?”
“平时那么傲,联考成绩也就那样嘛。”
迎面走来一个撑伞的人,她抬头望去,是迟澈之。
她听见自己说:“你要去哪里?”
他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错身走开。
她想要伸手去拉他,他的身影却已消失在了雨中。
“我……”她喃喃低语,雨声大到自己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
一觉醒来,晏归荑发现自己背上脖子上冷汗津津,她把手臂搭在眼睛上,长吁了一口气。
没时间整理情绪,晏归荑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展览名字定为《正当时:青年艺术家联展》,她完成展览大纲后,空间搭建初步方案也敲定了,进入实际筹备阶段。
展厅四周架着两个梯子,过道上摆放着油漆等工具,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搭建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