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中时,他就像在受著酷刑,每一分每一秒都有针扎著他的每一寸肌肉,当他想去抓时,却只会令自己更痛苦。他试图改变这种状况,改换房间的布置,把家具换掉,然而,不到一天,他又会忍受不了,把所有的东西全部归位。
他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人在外面敲门,时时跑去开门,却什麽也没迎来。有时候,他会梦见司佑回来了,站在门外,沈默地注视著门,然後,沈默地转身离开。他会大喊著从梦中惊醒,浑身像是从冷水里捞出来般大汗淋漓。
芮睿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他自认受过许多苦,心理坚韧无比,可是,现在的他无法排解心理上的痛苦,他甚至无法理解这是什麽。他有心理学学位,做了这麽多年医生,专门治疗疑难杂症,但是,他的心却像个米诺陶迷宫,没有引导的线,他永远都找不到出口。
芮睿开始失眠,整晚整晚的睡不著,因为一闭眼,他就会梦到司佑正沈在深深的海底,不断发出微弱的呼救声。他想去把司佑拉出水面,但只要一伸手,他就会从梦中醒来。
这到底是为什麽?我到底怎麽了?
这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更不是害怕,这是一种他没有体会过的情绪。
当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後,芮睿睁著满是血丝的眼睛,跑去大电视前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突然拎起桌上的司佑曾经砸过的那个烟灰缸,再度用力向电视砸了过去。
电视应声而碎,这一次,它再也没有复活的机会,直接从中间破了个大洞,断成两截,倒在地上。
芮睿呆滞地盯著电视几秒,双腿发软,慢慢坐倒在地上。
“小佑……”他发出微弱的声音,像是溺死之人的呼救,“小佑,回家了。”
小佑,回家了。
芮睿一声声的呼唤著,最後,他泣不成声,蜷缩在地板上,捂著脑袋大声哀嚎。他终於明白了这种情绪是什麽,他确实不曾体会过──悔恨。
小佑,我好後悔!
小佑,我真的後悔了!
回来吧,小佑,回家吧,我在这儿等著你!
小佑,原谅我,我好後悔!为什麽我那天没有拉住你!为什麽我没有发现我对你的感情!为什麽当我有了感情,我首先有的是逆反心!
小佑,求你,回家吧。
芮睿的话无论如何也传达不到司佑那里了,他徒劳的挣扎了一个又一个夜晚,直到DNA检定结果出来的那天。由於他拒绝提供DNA样本,警方只能向司佑的父母请求样本,然而,当他去探听结果时,黄明达给出的结果却在意料之外:“没能做成。”
芮睿一怔:“什麽意思?”
“司佑父母拒绝提供样本。”
芮睿流露出愤怒的神情:“他们怎麽能这样!?”
黄明达瞄了芮睿一眼:“你不也是这样吗?”
芮睿被噎了下,脸色铁青地道:“我不一样。”
“我理解。”黄明达拍了拍芮睿的肩膀,“你是怕知道结果,但是,你继续这样下去也不行吧。”
芮睿的憔悴谁都能看得出来,一个月前那麽俊美过人,神采飞扬的年轻人,此时却面色灰暗,满眼血丝,短短时间内就像是苍老了十岁。
“不,我不要……”
黄明达沈默了几秒,问:“那你又为什麽来问结果呢?”
芮睿无法回答这句话,像是被恶魔追著般跑出了警局。他到了医院,不去管桌上那积累的厚厚一摞病历,给司佑父母打了个电话。
“伯父?”电话一接通,芮睿也不管那头的人说了什麽就抢白道,“你们为什麽不愿意提供DNA对比样本?”
“小芮啊。”司父的声音嘶哑无比,透著浓浓的疲惫,“我们家司佑对不起你。”
这个回答令芮睿一怔:“没有,没有的事……”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司父叹了一声,“你父母都告诉我们了,这些年是司佑不好。”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芮睿大叫起来,“不是司佑不好,是我不好。”
“你太护著他了。”司父的声音已经有了无法掩饰的哭音,“我们家对不起你,司佑他……你就不要计较,让他去吧。我们想过了,不管他是离开了还是真的……自杀了,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要多想,就当他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芮睿对著电话狂吼,“我爱他!我们是相爱的!他没有对不起我!”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挂断声,芮睿站在桌前,却像是被人捅了好几刀般。他越是发掘过去,就越是痛苦。天上下著名为“痛苦与悔恨”的大雨,他却站在一片荒芜的旷野上,无处可躲,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