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定却道:“当日上将军亲颁《治军百例》,言军中上下无论品级一视同仁皆守此法,自己怎可因权废法?”慕容钟怒道:“杨定,莫要以为你升了大将军便可如此放肆!这是在大燕!”杨定反唇相讥道:“大燕的军法便是刑不上大夫!?”“你!”慕容钟火爆性子一如当年,当场暴跳如雷欲扑上理论。
“够了。”慕容永冷冷喝止道,“都退下,不可君前无状!”说罢对任臻端端正正地叩首道:“末将既定成法,三军须从,若主帅犯过可恕,以后又怎可再取信于军?,末将恳请皇上,军法处置末将不从指挥之罪!”
任臻皱起眉来,慕容永在军中权大位尊一呼百应,他一直都知,但亲眼见慕容氏子弟为了他可以罔顾军令君前无状,还是本能地觉得有些不甘与疑虑。他看向杨定:“依治军百例,不从军令,贪功冒进当责何罪?”
杨定倒背如流:“不从军令冒然追击致损兵折将,最轻也得当庭重责百杖。”此话一出,又是群情汹涌——当庭重则百杖?莫说三军上将面子丢尽,那一百的廷杖岂是能轻易熬过的?定然皮开肉绽。这杨定是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任臻缓缓起身道:“只重责百杖?慕容永乃是一国上将,须得更加自律,以身作则才是。杨定,此罪最重之刑罚为何?”
杨定愣了一下,似没想到任臻会这般任臻,犹豫片刻后道:“枭首。”
枭首?!所有人都傻愣愣地呆住了——不是猜不到慕容冲会对慕容永小惩大诫,但谁想的到会至如斯田地?莫非君臣不和的传闻依旧是真,慕容冲要假戏真做借机杀人?!刁云眼见任臻将身后屏风上挂着的佩剑取下,步下台阶,登时急地再也坐不住,一跳而起,一把拦住:“皇上三思!上将军乃股肱之臣,如今敌仇未灭,皇上切不可行此亲痛仇快之举啊!”
任臻状甚严肃地想了一想:“倒也是。”却一举绕过刁云,猛地举剑刺向慕容永!这一下变生肘腋,连杨定都倒抽一口冷气,急忙出手欲阻!
慕容永却面沉如水,一动不动,眼见耳畔一截乌黑的长发簌簌而落。
任臻以剑尖挑起落地的长发,握在手中一扬:“爱卿确实有过,然此时天下未靖,却还要留你项上人头报效国家,便先以发代首,着你戴罪立功罢。”同时举目四望,对着眼前反应不及的众将道:“然则征战沙场,不从军令乃是大忌!将此截断发传示三军,以儆效尤!慕容永活罪难逃,暂降五级,随军留用!”
慕容永眸光一闪,唇角勾起,俯身拜倒:“谢皇上开恩!”
杨定一人走出固原皇宫,面上还满是负气之色,随即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他回头看去,一身朴实武袍独立月下的,不是苻坚却又是何人?
“大哥。”杨定惧人耳目,不敢叫破,只是快步过去,将自己身上的厚实的大氅脱下为苻坚披上:“夜里酷寒,大哥怎不加衣?”
苻坚一摆手,示意不用,复又摇头道:“你又何必。”
杨定脖子一梗,平静道:“我为苻大哥不值。”
苻坚凝视着他许久,轻声道:“是为我不值,还是为己不值?”杨定如遭电击,刚欲说话,却又被苻坚止了:“他…并无错。”缘起缘灭皆不从人愿,怪的了谁?
二人一时无话,在雪中默立良久,直到苻坚道:“刚刚收到的消息,沮渠蒙逊派人诈降,在军中刺杀了吕光——如今吕光伤重难愈,沮渠男成趁机自姑臧城中反攻出来,吕军败退百里,死伤惨重。”
杨定立即抬起头来:“苻大哥是要走?——”
苻坚淡淡地一点头:“我再不回姑臧收拾残局,怕就来不及了。”他抬眼望向风雪中影影幢幢的宫阙楼台,那里住着他唯一舍不得放不下却注定只能天各一方的…挚爱。
我已为你做了一切能做之事,此后种种,余生再见吧。
“我连夜就走,也不必惊扰旁人。”他顿了顿,忽然自怀中摸出一封信来,“可否请你明日将此信交给他——”杨定呆呆地接过信来,张口刚想再说,苻坚却一握他的手:“你定要亲手面交——事关重大,你我兄弟,我只信你一人。”
第83章
任臻更了常服,坐在已经易主的固原皇宫的主殿内,手中握着一卷兵书,却是双眼无神地发着呆,一个字儿也没看进去。直到慕容永入内谢恩,他才勉强打起精神,见他已换下了那套熠熠生辉的上将明光铠,只着一件交领箭袖的暗纹锦缎将军袍,领口一圈茸茸凤毛,倒是更显丰神俊朗英武无匹,便点了点头道:“你穿这四品武将服也很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