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抬眼,扫了满头冷汗、龇牙咧嘴地死命忍痛的任臻一眼,忽然发话了:“明眼人都该看出,你不是慕容冲。符宏一场搏命的辛苦,却竟是不知报错了仇。”
他是想说话让任臻分心,任臻果然一时忘了疼痛,勉强定神看向谢玄:“仇恨会蒙蔽人的双眼,却也怪不得他。你又怎会尾随至此?”
“我思前想后,总觉得事发蹊跷必有后续,何况司马元显不会只派一个庾楷来追,我顺着车辙跟去,不久后就发现多了一道马蹄印记驰往别处,便猜是你的疑兵之计,就跟来看看。”谢玄有条不紊地说到此处,手下忽然用力,刀尖啵地一声彻底抽离,又带出一股淋漓鲜血。谢玄眼明手快地施药止血,四平八稳地继续道:“只是追到半路风雪忽起,踪迹全被打乱,若非符宏惊马,我闻声而至,只怕莫说给你止血,只怕为你收尸都难。”
任臻倒没想到谢玄的想法居然和他如此一致,更没想到谢玄会为他孤身犯险,不由讪讪地道:“这次是我冒进,连累了你。对不住。”
谢玄忽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素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为何独独对符宏另眼相看?”顿了顿,他又轻声道,“是为了苻坚?”
任臻知他是将符宏与自己的对话听地清清楚楚,不知怎的就忽然语塞,死活没好意思说话。
谢玄静静地候了许久,见任臻还在装死不答,还有什么不明了的?他倒也没再追问,只是默默起身,面色平静地坐到一旁,好半晌都一言不发,气氛一时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依旧落雪不息,北风不断,任臻迷迷糊糊地时睡时醒,却也感觉出周身有些滚烫脱力,他知道这是伤口发炎的征兆,于是不敢大意,悉悉索索地爬起身,想要自己换药包扎。刚一解开衣襟便想起谢玄这样的世家公子很是生性好洁,自己一身溃烂皮肉新伤旧痕的还是莫要腌臜了他的眼,便忙转过身自觉面壁,背对着谢玄开始脱下被血汗黏在身上的衣裳。
横下里冷不防伸出一只手来,将人强行扳回,谢玄那张冰块脸映入眼帘。任臻见他手里抓着一块洁白的布条,便猜是他嫌自己衣染血污,不好包扎伤口,特特撕下了他贴身穿在内里的深衣的衣襟给他做绷带。
“多谢。”任臻讪讪地想要接过,谢玄却没松手,又拔了一下,还是纹丝不动。
任臻:“?”
谢玄一挑眉道:“当日你救我一命时说过就算中的是刀伤蛇毒你一样可以为我刮骨吮血来疗伤,你能做到,我做不到?”
任臻尴尬地咳了一咳,他还记得接下来自己还特牛逼特嚣张地对谢玄斥道:“我救你只为曾经的惺惺相惜,却绝非因为我任臻自作多情地看上了你这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的现世报。任臻不由地面上发烧,赶紧闭嘴,再也不敢反抗地任由谢玄剥下他的上衣。
摇曳的篝火映照在任臻结实宽厚的背肌上,除了刚刚包扎好的那处刀伤,还有满布层叠的新旧疤痕,都因明灭的阴影而更显出几分狰狞来。谢玄收回视线:“你这皇帝还做的与众不同。四处亲征便也罢了,还好微服私访——若是当真有个万一,你打算将整个燕国后继于谁?”
任臻因是背对着他,只听其言语,公然又是一个姚嵩,心里微微一动,掩饰地笑道:“谢都督不该如此为我打算,因趁着四下无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我,便能将功赎罪且永绝后患了。”
身后一片静默,正待任臻奈不住欲回头看时一只手扣上他的喉头,谢玄从后迫近了他,俯身在他耳边道:“正有此意。”
温暖的气流悉数扑在他敏感的脖颈,任臻心底漏跳了一拍,不由微微地偏过头,正与他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谢玄眼中的迷惘一闪而过,下一瞬间他便一把推开他,冷道:“我还不屑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任臻被那力道拍地差点撞墙,却只是摸了摸鼻子,一句话也不敢说,乖乖地溜到墙角坐好反省:不妙,太不妙了——自己但凡是还有一点理智就该离谢玄远一些。
二人一人一个角落,隔得远远儿地盘坐休憩,一宿无话。待到次日天明,风雪初霁,谢玄回到自己马上,拿出最后一点干粮两人分了,道:“可还走得?须尽早过江,送你到宣城。
任臻点头起身,他知道谢玄此次为他担上了天大的干系,自须尽快了了此事回建康善后,因道:“我伤已无大碍,自己过江即可。你还是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