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渠蒙逊虽然战功彪炳,很得器重,但为人奸狡跋扈心狠手辣,在鲜卑魏国绝不怎么得人心,拓跋仪难得见他损兵折将,一败涂地,自是恨不能落井下石除掉这异族之人。
拓跋圭心中了然,却是声色不动地瞟了他一眼,将书卷不轻不重地往案上一砸,拓跋仪心中暗悔失言,生怕自己的这点私心遭了这刚愎帝王的忌,连忙解释道:“末将的意思是沮渠蒙逊已如丧家之犬,慕容冲为了追他已是尽弃辎重,孤军深入,甚至为了提高骑兵的追击速度不断减少随军人马——深入腹地乃兵家大忌,何况是御驾亲征?慕容冲刚刚清洗了骄骑军,又已经收复了函谷关,还攻占了豫北晋南的大片土地,若非中条山天险,只怕我们的河东盐池都要直面兵锋,照理说他应当收手退兵,回长安收拾朝政稳定军心才是……”
的确,从出兵江南算起,任臻离开关中已经一年有余,长安基本是由慕容永为首的几个皇族把持朝政,对任何一个帝王来说,远离中枢大权旁落都是大忌,更遑论为了追一股残兵败将,堂堂国君会不顾生死不惧危难地一口气死追了数百里。
可惜,他先是任臻,再是皇帝——永远也没能有一颗无情无义帝王心。拓跋圭将一只锦盒推到拓跋仪的面前,锋锐的眉眼在灯火下更显阴鸷:“把这个东西以沮渠蒙逊的名义送到燕军中去,他见了,无论是天涯海角还是龙潭虎穴都一定会继续追下去——不死不休。”
拓跋仪定睛看去,锦盒中是一袭曾经艳若朝霞的赤色披氅,却因沾染了层层血渍,而凝成一片浓重不祥的乌云。
拓跋圭负手踱步,好整以暇道:“再给慕容德去一封信,告诉他我拓跋圭承认南燕立国,且有生之年不再南侵他一寸土地;而当年参合陂之战杀降五万乃沮渠蒙逊先斩后奏一手造孽,朕亦深为愤慨,将来定会给他一个交代——只要他与燕断交,改与我国结盟。否则待此间战事一了,朕必挥师亲征,直下他的国都广固!”
拓跋圭语气平淡,拓跋仪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忙掩饰地俯身低头应道:“末将遵旨。”
待拓跋圭信步离去,他才敢放出目光,转向拓跋圭方才看的书卷,那是一册《庄子》,上云:螳螂方欲食蝉,而不知黄雀在后,举其颈欲啄而食之也。
第146章
就地扎营稍事休整之时,沮渠蒙逊狼狈地侧过身子,以避开众人视线,低头将自己臂上又渗出血的绷带扎紧了些,一双狼一般的利眼却暗中向四方打量:精疲力竭的魏军士兵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开去,有的埋头处理刚受的刀伤,有的刚从怀里掏出一个藏到发硬的干粮便立即被身旁的人劈手夺过,狼吞虎咽了个干净,那人愤怒地挥拳就打,顿时引发一场小小的骚乱。
副将连忙前去弹压,沮渠蒙逊心底明白,北魏军队本以军容严整著称,士气涣散至此,还能坚持几天不至溃败?皆因逃亡多日,慕容冲忽然不要命了一般死追不放,浑然不顾自己孤军深入的处境——真个疯子!
偶尔被咬上了,难免一场恶战,虽然次次紧要关头都侥幸得脱,但跟着的人马愈加锐减,山路崎岖难行,后有虎狼追兵,如今身边只剩的这三五千人又有几个真与他齐心的?他毕竟是个匈奴人,军心再涣散下去,难保这些鲜卑士兵会不会忽然倒戈相向,献首投诚。
若是不管旁人,暗中联络那些从陇山便一路跟随的故旧亲随就此逃亡,倒是能免杀身之祸,只是这么些年来的苦心经营东山再起便全白费了,北魏西燕凉州都没了他的立足之地,便是苟活也无甚意思——他还是舍不得!
他需得尽早到达独龙山,与援军会师,方能免这覆巢之祸。正在此刻,忽有一魏军跳下马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来复命:“将军,我们大人已经领援军出城,在独龙山隘口等候将军!”
蒙逊心中一喜,拓跋仪已经出兵,想来拓跋圭还舍不得对他鸟尽弓藏,此处离独龙山只有三十余里路,自己夺路而行日夜兼程,未必没有生机。他刚欲开口,忽而又有一骑飞至,却是扎营前派出去的斥候,惶急地叫道:“将军,燕军又追来了,离此不过五里之遥!”
沮渠蒙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霍然起身:“都上马!准备退敌!”
“报——!”
“启禀皇上,东南百里发现燕王军队!”所谓燕王者,乃是据广固自立的慕容德,任臻既与他止戈修好,那西燕上下便笼统称其为“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