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点头答道:“微臣此番布局,一定为陛下纠奸察狡、清除隐患!”他一贯谨慎,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敢将矛头明指与赵国公贺兰讷有关,只声称乃是鲜卑贵族中有人翻云覆雨欲搅浑清水而上位。
拓跋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鲜卑亲贵们向来恃权跋扈,于国有害,所以朕铲除了莫题,配长孙肥,迫使长孙嵩不日告老,并且逐步限制八部权力,是而他们对朕都是暗怀不满的。如今朝上鲜汉两派的矛盾日渐激化,但是你须得知道,朕虽然支持你们展农桑、推行汉礼、弘佛遵儒,但朕骨子里还是拓跋鲜卑的皇帝——如若被朕现,你种种举动都是为了党争倾轧而利用了朕,崔浩,你可知你会有何下场?”
崔浩头皮一麻,慌忙跪下,信誓旦旦地道:“微臣若对皇上有一丝半点不尽不实的轻慢之心,来日必受车裂之刑,全族尽灭!”
北魏立后如火如荼之际,正是五胡部落散众放牧的好时节,地处陇西关中漠北三处交汇的胭脂山下,却不见一个牧民一只牛羊,反而无声无息地出现了许多穹庐帐篷,接天连地仿佛一眼望不到头。
柔然可汗社仑着貂裘皮袄,戴兽骨项圈,正一手抚膝,一手倾杯,一脸不耐地坐在高台之上,四下的兽面铜盆俱燃着狼烟烽火,衬地他一张古铜色的面庞更显凶悍之色。
不多时,亲兵来报:燕使已抵达辕门之外。
社仑将酒杯随手一砸,也不起身,大剌剌地昂道:“来者何人?”
那在刀戟林立中毫无惧色的壮年男子魁梧高大,一身甲胄,左眼上覆着一片圆铜。他仅带了数名亲兵,阔步而来,在社伦面前站定,拱手抱拳道:“阿史那兀烈见过可汗!”
“谁?放眼燕国,本汗从未听过这等名号!”社仑忽然伸脚踢开面前长案,瓶瓢杯盏哗啦啦碎了一地,“本汗从约亲自,慕容永为何龟缩不出,可见毫无结盟诚意!”
阿史那兀烈自两年前面对魏军来袭不战而退,拱手放弃函谷关以来,就被武恒帝慕容永褫夺军职,一直呆在长安闭门谢罪。而社仑可汗在过去的一年里,故意怂恿利用斛律光去侵扰北魏,再趁着拓跋珪对付高车无暇他顾之际,一举攻破敕勒诸鲜卑部落,蒙古高原西北的匈奴余部拔也稽,尽并其众,势力益振,整个蒙古高原和周围诸民族纷纷降附。自诩“尽有匈奴故庭,威服西域”,正是自得意满之际,自然不满慕容永没有亲来会盟而是派了个无名之辈。
兀烈不卑不亢地道:“末将有皇帝密旨,可以全权代表,便宜行事。”
社仑可汗一声狞笑:“慕容永欺人太甚!我柔然汗国西至焉耆,东抵朝鲜,北穷瀚海,南临大碛,幅员辽阔远甚关中西燕——他还是我名义上的妹夫,就是亲自来此也要低我一头!”
兀烈顿时拧起眉来——他虽是匈奴人,但早受王化,自然知道游牧部落与中原王朝的天差地别岂能以领土大小来论断?而慕容氏是所有胡族中汉化程度最深的,走马鲜卑儿,泼墨汉家郎,在慕容子弟中兼而有之比比皆是,这么些年他感同身受,自然打心眼里也看不起刚刚才摆脱部落联盟进入奴隶社会的柔然汗国。语气亦转硬道:“柔然王女嫁入我国只是侧室,何来低头一说?可汗出言不逊,才是毫无会盟诚意!”
话音刚落,随侍在侧的柔然士兵纷纷刀剑出鞘,燕兵也不甘示弱,拔刀相向,顿时气氛紧张、一触即。正当此时,忽然一声呼哨,马蹄疾响,但见一骑单枪匹马旁若无人地径直朝军营奔驰而入,守兵不明来者,尽皆挺枪拦阻,刀光剑影交织成一道密网,拦在马前将去路悉数封死,那枣红马一声长嘶,前蹄腾空、人立而起,那骑士顺着那冲劲揉身一跃,足尖踏过交叉的枪尖刃口,瞬间扭转排山倒海一般攒聚而来的攻势,有如四两拨千斤一般借力而行,如履平地。似乎只得衣袂翩飞的霎那,来人已稳稳落地,缓缓抬头,正眼看向高台之上的社仑可汗。
此人一袭武袍,斜搭皮坎,而通身再无华饰,就连长都只是随意编束披散于肩,寻常的有如胭脂山下最寻常的牧民,然而这份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的气度有如渊峙岳临,叫人见之凛然,望而生畏。
社仑终于扶膝而起,居高临下地沉声道:“苻天王?久仰大名。”
苻坚抬手过肩,轻轻一晃:“不敢。”